民國簽名照：一個“賣國賊”的豪華朋友圈

民國時期，照片是一種社交工具。當時的達官顯貴、商賈鉅富、名人政要、社會名流在進行社會交往時，往往會選擇自己最美觀的一張照片，在右側偏上位置寫上“某某先生惠存”，左側偏下的位置寫上“某某敬贈”的字樣，有的還標有時間。可能在某些情況下還代替了名片的作用。

當然，民國時期的拍攝行爲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照相館不多，費用還很高昂，適用範圍還不太普及，僅僅在達官顯貴之間一個較小的“朋友圈”內。這些簽名照除了包含重要的歷史人物信息，還包含了很多當年的照相館的信息，不少照片上都有清晰的標記。它們是民國攝影的一座座寶藏，更是中國攝影史重要的組成部分。

今天發一組民國時期的簽名照，這組簽名照的特別之處是受贈人都是同一個人：章宗祥。

這組簽名照涵蓋了一批民國初期的軍政、外交、商界名流，這段時期正是中國政權更迭，內外憂患的特殊時期，這些照片不僅是當時個人的面孔記錄，也是那段風起雲涌的特殊時期的真實寫照。

章宗祥（1879-1962），號仲和，又號任闕，浙江省吳興縣獲港鎮人。其父章鈺生，滿清時是一個秀才。少時，章宗祥與兄宗元同時考入南洋公學，肄業，同時應試外國留學生，留學日本東京帝國大學，並獲明治大學法學士學位。後回國後在清政府民政部任職，這一段他的最大成就是光緒三十一年（1905）他和董康共同翻譯了日本的刑法。並於同年，兩人在修訂法律館的工作上，提出了《刑律草案稿本》，是中國第一部由國家擬就的現代刑法典，但從未成爲正式法律。

中華民國成立後，章宗祥任總統府秘書兼法制局局長。1912年（民國元年）7月，他被推薦爲陸徵祥內閣司法總長，但未獲得批准，遂改任大理院院長。1914年（民國3年）2月，他被任命爲孫寶琦臨時內閣司法總長。翌年，袁世凱稱帝，章作爲司法總長，否定了籌安會的違法性。袁世凱死後的1916年（民國5年）6月末，章宗祥接替陸宗輿改任駐日公使，到日本赴任。在日本，他和西原龜三進行交涉以締結西原借款，並同日本政府締結軍事協定，並明確承認了日本方面在山東半島的權益。與此同時，他還和陸宗輿一起就對德國宣戰向段祺瑞進言，成爲當時親日派的首領之一。

章宗祥與日本駐華公使合影，1917年2月

五四運動爆發之時，他與曹汝霖，陸宗輿被認定爲三大漢奸賣國賊。火燒趙家樓事件中，正好在曹宅做客的他被義憤填膺的愛國學生痛毆至腦震盪，其個人命運與他的難兄難弟相似，難逃撤職處分，從此進入實業界。

章宗祥 汪榮寶 曹汝霖 陸宗輿

1920年章宗祥任中日合辦的中華匯業銀行總經理。1925年任北京通商銀行總經理。1928年後，寓居青島。

1942年叛變投敵，擔任僞華北政務委員會諮詢委員。抗日戰爭勝利後，同樣淪爲喪家犬，雖然被國民政府逮捕，但因並未作惡過多，所以未受懲罰，他遷居上海躲避風頭，徹底淡出人們的視野關注，1962年去世，享年84歲。

一、袁世凱

這張簽名照題贈稱“仲和院長”，籤贈時間應該爲1913年，當時章宗祥任大理院院長。照相館爲天津福升照相館。

二、黃興

黃興簽名照少見，籤贈章宗祥，稱其爲“仲和我兄”，比一般的稱呼職務似乎關係更近一些。

三、黎元洪

稱呼章宗祥爲“仲和公使”，則題贈於1916年至1918年章氏出任駐日公使之時。

四、徐世昌

又一位大總統的籤贈照。應該題贈於1916年，是年章宗祥奉使東渡，任駐日公使。

五、段祺瑞

三造共和的段執政，國家元首稱章宗祥爲兄而而自謙爲“弟”，兩人關係絕非一般。

六、馮國璋

張勳復辟，黎元洪去職，馮國璋以副總統代理大總統。又一位做過國家元首人物的籤贈。

七、陸徵祥

中華民國的第一任外交總長，共十度出任外交總長，兩度出任國務總理。引發民憤的《二十一條》，簽字的就是他，也就此揹負一世罵名。《二十一條》簽字後，陸徵祥對袁世凱說："我簽了字，也簽了自己的死案了。"後來，這位外資元老脫離官場，在比利時一家修道院以修士身份度過餘生。

八、曹汝霖

據說是中華民國第一號律師的曹汝霖。1915年簽名照，非常有範兒。他和章宗祥都是司法界名人。

曹汝霖1913年被袁世凱任命爲外交次長，從此進入政界。1915年，他參與簽訂了《中日民四條約》修正案的二十一條。

1938年，章宗祥與曹汝霖在北京會面合影，此時，五四運動已經過去二十年了，兩人皆已過花甲，舊日英姿不再。

九、顏惠慶

外交界的“三朝元老”。北洋時代出任外交總長，還以國務總理組過閣；南京國民政府時期，他是駐國聯的首席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他歷任華東軍政委員會副主席、中央人民政府政治法律委員會委員等職。

十、汪榮寶

早在清末預備立憲時期，汪榮寶即與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因“每逢新政，無役不從，議論最多”，而以“四金剛”聞名。1914年以後，歷任駐比利時、瑞士、日本公使，尤以駐日時間最長，與民國外交事務關係匪淺。

汪榮寶出使瑞士的照片。

汪榮寶1922年任民國駐日公使，1931年萬寶山事件後才離職，在任時間長達十年，是駐日時間最長的中國公使。

十一、夏詒霆

夏詒霆，民國外交官，曾任北洋政府外交部次長、代理總長及北洋政府駐巴西兼秘魯全權公使等職務。這張照片籤贈於巴西。

十二、唐在禮

唐在禮，上海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和炮工學校出身。民國時是袁世凱的侍從武官，是袁世凱的心腹，也是支持袁世凱稱帝的干將。這張籤贈照的時間爲1903年，應該是這批照片裡最早的一張。

十三、尹朝楨

尹朝楨，當時應該任京師地方檢察廳檢察官，題贈時任司法總長的章宗祥。

十四、胡景伊

胡景伊，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出身，清末在廣西訓練新軍。辛亥革命後曾任四川都督。

十五、餘紹宋

餘紹宋，近代中國著名的史學家、鑑賞家、書畫家和法學家，也是海上畫派第三期畫家中的重要代表。北洋政府政治會議議員，司法部參事，兩任司法次長。章宗祥的同僚。

十六、汪燨芝

汪燨芝，章宗祥同僚，曾任大理院推事、司法部司法講習所學科主任兼教員、北京總檢察廳檢察長。照片爲著名的北京同生照相館出品。

十七、施紹常

施紹常，早年長期作爲外交官駐外，後曾任駐秘魯公使等職。他是吳興人，與章宗祥是同鄉，稱呼章爲二兄，應有親戚關係。

十八、陳漢弟

陳漢弟，清季翰林。辛亥革命後，任總統府秘書，國務院秘書長，清史館提調。杭州求是書院(浙江大學前身)的創辦人之一，曾長期任故宮博物院委員。畫家，也是印人，藏印極豐。這張照片是著名的山本照相館出品。

十九、哈漢章

哈漢章，官派第二期留日士官生，辛亥後在袁世凱手下作軍事幕僚，1913年同唐在禮一起被授陸軍中將。照片也是山本照相館出品。

二十、沈瑞麟

沈瑞麟，舉人出身，清末任駐奧匈帝國公使，民國後留任。一戰時北洋政府對奧匈帝國宣戰後回國。後在段祺瑞執政時做過外交總長，1927年時任潘復內閣內務總長（北洋政府最後一位內務總長）。1932年，投身僞滿。沈瑞麟是吳興人，與章宗祥應有姻親關係。這張照片爲辛亥年籤贈，着清廷官服，當時還在奧匈帝國任公使。

二十一、金紹城

金紹城，一名金城，號北樓。留學英國學法律，光緒末畢業歸國，做過大理院推事。民國成立後出任內務部僉事，衆議院議員，國務院秘書，蒙藏院參事等職。金北樓以書畫聞名，善畫山水，間作花鳥，在北京曾創立中國畫學研究會。這張照片還是金紹城在清廷任職時的官服照。

金家是南潯富戶，“八牛”之一。章宗祥藏有金紹城三兄弟照片，其父爲金燾，金紹城是長子，次子是著名竹刻家金紹堂，三子爲金紹基。

金紹堂，字拱北。

金紹堂，字仲廉。

金紹基，字叔初。

此組肖像拍攝於同一時間、同一個照相館。三人身穿同一套服裝，均是半側鏡頭。照片應拍攝於1905年三人結束英國留學生涯後所攝，每張照片均帶有個人簽章。順便說一句，金燾還有個女兒名金章，其子名王世襄。

二十二、姚震

姚震，早年留學日本學習法律 。歸國後，曾任清大理院推事。後依附段祺瑞，充安福國會議員，爲安福系骨幹分子。1924年段祺瑞執政，被任爲法制院院長。1927年，任潘復內閣司法部總長。次年改大理院院長。照片又是山本照相館拍攝。

二十三、陳復

陳復，第一批留日海軍學生。在日期間加入同盟會，歸國後任清軍軍艦大副。辛亥時投身革命，1925年授海軍少將。1928年積勞病逝。照片由北京另一家著名的照相館同生照相館出品。

二十四、劉崇傑

劉崇傑，早年在日本留學，回國後後入外交界。民國時在歐洲多國任公使。這張照片在東京拍攝。

二十五、徐承錦

徐承錦，貴州人，晚清時曾任民政部員外郎、民政部參事等職。民國建立後，任國會參議院議員、司法部秘書等。章宗祥曾任司法總長，或爲章的部下，尊稱章爲“吾師”。

二十六、曾宗鑑

曾宗鑑，福建人，和章宗祥一樣畢業於上海南洋公學，英國劍橋大學畢業，以好學並掌握七國語言而著稱於外交界，官至駐瑞典兼挪威公使，外交部次長。

二十七、陸守經

陸守經，上海青浦人，第三批庚款留學生，1914 年獲威斯康星大學政治學博士學位。曾任上海地方審判廳長、淞滬護軍使秘書等職，爲滬上名流。晚年執教北京後，幾近於銷聲匿跡。他自稱“受業”，應該是做過章宗祥的學生。

二十八、吳錦堂

吳作鏌，字錦堂，浙江寧波府慈溪縣人，少時隨父耕作，及壯東渡日本，經商致富，成爲關西財閥，曾位居日本富豪排行榜第十三位。吳錦堂先後捐銀數十萬兩，興修水利，創辦學校，是孫中山的重要資助者之一。

二十九、羅文幹

羅文幹，廣東番禺人。牛津大學法律碩士，在北洋政府中當過財政部總長，做過司法部總長。在南京民國政府中還做過外交部長。羅學貫中西，遊走於官員與學者之間，仕途跌宕起伏。他除了正式的外交場合之外，絕不說英語，而且不穿西裝。這張照片也明顯與其他西裝革履的外交界名人不同，頭戴瓜皮帽，身着長袍。

此張照片爲1913年美國社會學家韓德生(Charles Richmond Henderson)訪華時與民國政府官員的合影。其中包括章宗祥(左三)、羅文幹(左二)、伍朝樞(左四)、許世英(左五)、韓德生(左六)、金紹城(左七)。此次訪華，主要是爲了剛剛成立的中華民國完善其監獄系統以及介紹西方社會經驗。韓德生是一位美國浸信會牧師和社會學家，在特雷霍特和底特律擔任牧師近二十年，出版了多部有關美國社會、監獄系統和慈善社會學的著作。

三十、王文豹

王文豹，湖南人，早年留學日本，在警視廳學習。歸國後任北洋政府京師警察廳處長，歷任司法部監獄司司長、司法部次長，代理過司法總長。

三十一、胡礽泰

胡礽 泰， 江蘇太倉人，早年 日本留學，回國後歷任民政部郎中、資政院議員、駐日本長崎領事、交通部航政司長等職。1938年，在 僞中華民國維新政府署理司法行政部長，當了漢奸。

胡和章宗祥都是上海南洋公學的畢業生，並一同留學日本，因此題贈中稱仲和學長。這是章宗祥與胡礽泰留日期間簽名合影。

三十二、徐善慶

徐善慶，民國時期的外交官，曾任駐日本橫濱、長崎領事。可查的信息極少。

三十三、吳振麟

吳振麟，1898年留學日本，是近代浙江留日學生的先驅之一，早於章宗祥，更早於後來的曹汝霖等人。1904年6月，他從東京帝國大學畢業，次年與伊澤修二之女伊澤乙女結婚。回國後任農工商部主事，後在清廷駐日使館任職。但由於中日關係的動盪，在日中國留學生上書清政府，指責吳振麟“納婦於持節之城，非販鬻祖曾，即私通外國”，要求將其罷免。此後吳振麟無法在駐日本使館工作，不得不長期在其他國家擔任外交官，1913年，民國政府任命吳振麟爲駐秘魯二等秘書代辦使事。20世紀30年代，中日關係不斷趨緊，吳振麟拒絕伊澤家族對其赴僞滿洲國任職的逼迫，不得不離開日本，漸失經濟來源。1943年，他流落香港，其後日本佔領香港後失蹤。

這張照片題爲“贈自秘京利馬”，則1919年吳振麟仍在秘魯作外交官。

三十四、王蔭泰

王蔭泰，早年間留學日本、德國，主修法學。歸國後於北洋政府法制局、高等檢察廳等處任職，在北洋政府中做過外交總長、司法總長，可謂官場達人。投敵後做過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抗戰勝利後被逮捕，1947年以叛國通敵罪被判處死刑，不知爲何卻沒被槍決，1961年死在上海提籃橋監獄。

三十五、王鴻年

王鴻年，早年留學日本，和章宗祥是東京帝國大學校友。歸國後在四川將弁學堂、山東法政學堂、京師大學堂、外務部等機構任職。民國時先後任外交部僉事、駐日公使館參事官、代理駐日全權公使、駐蘇遠東共和國外交代表兼駐赤塔總領事、駐日本橫濱總領事。1936年，卸任回國，寓居北平。抗戰期間不懼日本誘脅，多次拒絕出任僞職。1945年冬病逝於北平。

三十六、朱深

朱深，早年留學日本，也是東京帝國大學法科畢業。1915年任大理院總檢察長，1918年在段祺瑞內閣任司法總長。1937年“七七事變”後，朱深就投敵開始籌備華北僞政府，後來接王揖唐當過華北僞政權的頭子，1943年病死。

朱深，字博淵，河北霸縣人。早年同樣留學日本，入民國後歷任大理院總檢察長、司法總長、京師警察總監等職。抗戰時投敵，先後在僞華北臨時政府和汪僞政府任職。

三十七、郭東泉

郭東泉，本爲駐日公使館三等秘書。這張照片題字並非出自郭東泉，而是章宗祥題字： 已未正月，郭君東泉棄官就商，二十三日之晚將攜眷行，贈餘最近之影，以爲紀念。仲和志。 則可知郭東泉1919年辭掉官職，下海經商了。

三十八、無名氏

這張照片與曾宗鑑那張拍攝於東京同一家照相館。照片未署名，稱呼章宗祥爲我兄，宣統二年爲1910年，時年四十，則此人生於1871年，具體爲誰不知。如有識者，還請見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