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不肯吃的東西
每個人都有不肯吃的東西。
有些是嫌口重,有些是生理過敏,有些是心結。比如我就很長時間不吃青菜、西藍花與榨菜湯。
我有位長輩,長期不吃肉包:每次大家去蒸品店,紛紛叉燒蝦餃時,他只吃蒸排骨和蒸雞爪。
也有親友愛調戲他,有時也比劃,說肉包真好吃,皮軟糯,餡兒厚實,蘸了餡兒醬的皮,都不用嚼,一口下去直落肚子,多好!他不惱只笑,說:你們皮!
哪天認了真,問起他來,他也直言不諱,說少年時上學,很苦,在食堂喝粥,但人再苦,只要有個念想就會好,他的念想就是肉包;他曾喝了一個月的粥,攢了一個月的錢,錢夠了,去食堂買肉包吃:
但那天一嚼,食堂肉包是臭的。
他怕是自己久不吃肉包,味覺壞了,細嚼慢嚥,確實是臭的。
太委屈了,然而不肯浪費,還是將肉包勉力吃完了,回宿舍去,腸胃不適,吐了。
從吃到吐之間的痛苦,從此不忘。再加上過去一個月的辛苦,落這麼個下場,委屈得流淚。
從此他落下心病了,幾十年在外食都不肯吃肉包,想起來就難過。
我順着他這思路一想,噢想起來了。
原來我不是天然討厭吃青菜、吃西藍花、喝榨菜湯的。我小學的食堂,有種神異技能:甭管什麼菜到他們手裡,都能給做難吃了。西藍花蠟黃軟爛,一夾就碎。
榨菜蛋湯見不到蛋花,榨菜泛酸。
青菜發苦,軟過茄子。
以及食堂裡掛着的字樣,“浪費可恥!”
老師也沒事就教導:粒粒皆辛苦,挑食是壞毛病,不好吃也要吃!學校也不讓我們出門吃小攤,“小攤不衛生!”冬天大家聞着門口的烘山芋香味,空自口水流。長大後,這些自然都忘了。人傾向記住好的,迴避不好的。於是青菜西藍花榨菜湯,都被我回避掉了。
我跟長輩說了這些,長輩建議說,這心結也可以治。比如他在家肯吃肉包:他和家屬一起和麪調餡,自己蒸,出鍋了就敢吃。那些有不好記憶的東西,自己試着做做,做好吃了,也許能解開。
我就試了,發現西藍花只要本身不太糟糕,白灼甚至微波爐一蒸,醬油蠔油甚或一點甜辣醬,就脆甜好吃。
青菜只要油火得益,很容易就青脆鮮拔。
榨菜湯更是簡單,好榨菜脆辣有味,蛋厚湯濃,就着下飯,飯都要多吃幾碗。
現在這幾樣,我都能吃了。真是解鈴還須繫鈴人。
那位教我化開心結的長輩,自己在外面依然不太吃肉包。他承認自己心結解開了一些,但終究還有點芥蒂。
他說,他勸年輕人——比如我——解開心結,是因爲“你們還年輕,放開吃,免得錯過些好東西”;他說年紀大的就沒太所謂了:畢竟那麼多年積重難返,強行改習慣,也沒必要。
他說人年輕時圖個寬廣,什麼都最好見識見識;年長了圖個舒服,不爲難自己。就這樣吧,也好。
當然也不是絕對不吃。比如大家吃飯時,偶爾留下最後一個肉包,笑眯眯看他,他也就拿起來,掰開餡兒吃了,肉包皮蘸蘸腐乳蘸蘸黃辣醬,也吃了,“分開吃,就不覺得是肉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