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11、12》
近期本號將不定時連載我的長篇科幻小說 《凜冬》。書中將會詳細描述 可能採取的恐怖主義襲擊手段以及應對方式方法,全面展示這種人人自危的未來,以及人類在面對這種倒行逆施中展現出的勇氣與抗爭精神,歡迎大家關注、閱讀。
凜冬(11)
文 | 龍牙
孫思換下洗手衣,一陣鬆弛感頓時涌上整個身體,這麼些年來這種節奏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強烈了,走出無菌環境解開洗手衣,這種鬆弛感就立刻會從右手拇收肌開始蔓延全身,倒不是那種軟綿綿的鬆弛,而是脫離了某種狀態,不再保持手術室裡那樣的專業、精確、分毫不差。
作爲一名外科醫生他明白,自己即將進入這輩子職業生涯的巔峰。
無論輔助醫療儀器設備先進到什麼程度,外科醫生的手依舊是他最重要的依仗,發揮他一切專業知識的最重要途徑,從手術刀刃傳來的細微感覺差異,是暫時還沒辦法替代的。換上便衣,他開始按照自己的程序逐步活動手上每一塊肌肉,按照次序一個關節一個關節、一塊肌肉一塊肌肉的放鬆拉伸,然後再仔仔細細在皮膚上塗上護膚霜,遠比那些年輕的護士們保養得認真,最後張開手指等待護膚霜吸收徹底。這段時間裡同事們有的打打鬧鬧,有的刷手機,只有他獨自在自己的儲物櫃前面按部就班的做着這些事情。
這個習慣讓他看起來怪怪的,但是他不在意。
做好這一切,他用手機叫了個出租車,站在醫院門口等着,有下班的同事經過他身邊跟他打招呼,他有點兒心不在焉的點頭示意,其實心裡在盤算今天做的這幾臺手術有什麼值得記住的東西。幹這一行很多時候記在筆記本上沒什麼用,還是要記在腦子裡,電光火石之間哪有時間給你查筆記本的說法?一刀生,一刀死,必須要牢牢地刻在腦子裡,纔來得及拿出來用。
他主攻先天性心臟病。
在手術檯上見過的兇險太多太多了,手術檯有時候就是個戰場,與死神爭奪生命的戰場,麻醉醫生是炮火覆蓋,而外科醫生就是衝鋒陷陣的戰士,他十分不喜歡那種兵敗如山倒的感覺,站在手術檯前面感覺陣地就要守不住的絕望:一臺手術走向不妙,整個手術室裡鴉雀無聲,止血鉗的碰撞叮噹都響得像是驚雷,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可是這個患者還是要保不住了。這是孫思的噩夢主要成分,每次夢到這種場景,毫無疑問都會汗流浹背的驚醒過來。
因此他養成了每天都要覆盤的習慣,趁着當天手術結束把今天做的每一臺手術都覆盤一下,把那些細微的感覺、詳細的操作都往腦子裡裝。
無人出租車來了,這一輛看起來乾淨整潔,孫思心裡不由得一陣愉悅,他喜歡這種清潔的感覺,不過這種愉悅並不能干擾他的覆盤,只是一種情緒上的波動而已。車門滑動,停得恰到好處,他機械的擡腿上車坐進了前排右側的座位,恰好是車子停在他面前的位置。這些細節不值得他打斷自己的思路,現在他整個腦子都在覆盤今天的手術上,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天天如此。
中控屏上顯示着他回家的路線,一個箭頭在沿着路線往前爬。車外是下班高峰期洶涌的人流車流,炙熱的廣州城裡到處是熱火朝天生活着的人們,連風都是暖烘烘的。無人車擁有優先路權,他這輛只有一個乘客的路權又要比滿載的路權低一些,因此剛好行駛在靠外側的車道,能夠看到路邊步行的人們。廣州城的行人不像老家上海,沒有那麼行色匆匆,顯得有點兒不急不緩的樣子,孫思把頭靠在頭枕上,略微歪着木然的看着行人。
他是擋在這些人與病魔之間的戰士,這一點毫無疑問,也正是這一點鞭策着他,讓他甚至都顧不上建立一個家庭。他也不喜歡再去接觸自己的病人,他的愛並不是給某個具體的個體的,而是給的整個人類。
要到覆盤完畢他才發現車子行進路線不對勁。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大數據系統會根據當天實時車流偶爾調整一下路線,城市智能交通AI是實行的三級交通管控:第一級是整個城市層面的,按照早晚高峰和城市人羣佈局進行整個城市層面的交通流量調配;第二級是應用層面的,會根據短中長距離交通需求進行自動路線分配,並給出精確的預估時間;第三級則是單車安全層面的,會利用遍佈整個城市街道的傳感器實時監控任何一個交通參與者,爲每一個無人車構建一個“安全泡”,爲車載AI提供決策輔助。運行在9G赫茲的智能道路微波多用途感知網絡除了爲道路上運行的各種終端設備提供通信信道,還同時兼作一個僅限於道路附近的高分辨率雷達監控網,甚至可以監控到一條亂跑的狗,一隻落在路上的鳥,視野盲區後面小孩子踢過來的足球,避免任何突發傷害的發生。
總之,這套系統遠比人工駕駛安全很多很多,幾乎可以避免任何交通事故的發生,通行效率也要高很多倍。
這種車-路-雲一體的AI智能交通系統早在2025年就開始了示範性部署,到了孫思這個時候早已司空見慣,不知道迭代多少了都,因此其實很難感覺到它的存在。
對於孫思而言,“出行”就是個提交申請的事情,在手機上點幾下常用地址,或者輸入想要去的地方,系統會自動爲他分配一輛無人車。不過他一般不接受與人拼車共享,總是自己一個人一輛車,所有高峰期的時候需要等一會兒。
時間長了以後人對於“路線”這東西敏感度會急劇降低,很快就沒幾個人會找路了,孫思其實不知道怎麼從醫院完全不靠導航回家,婦女兒童中心到寶崗大道中段的家裡具體怎麼走他還真的不知道。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要從婦女兒童醫療中心回到寶崗大道,無論如何都要經過珠江!
孫思不記得自己經過了珠江,完成覆盤以後他一直放空了思緒讓大腦休息,時間都這麼久了,按照平時的規律應該已經過了珠江快要到家,但這會兒也還沒看見珠江。孫思喜歡經過珠江,那一片稍微開闊一點的江面是廣州這個高樓林立光怪陸離的現代都市裡唯一還殘存的蠻荒的一點點影子,今天卻沒看到,無論自己如何走神這都不可能。
孫思狐疑的坐起身子去中控屏上面查看,黃花崗。
這不活見鬼了麼!
如論如何繞路,怎麼可能繞到黃花崗來!這根本就是兩個方向!
雖然並不認路,但是黃花崗跟寶崗大道的區別還是知道的,一個往南一個往東,他伸手把中控屏視野擴大,的確是在黃花崗這一片。他想看一看這活見鬼的路線到底給他規劃到哪兒去了,那條綠線一路延伸着,上了環城高速居然。系統這是抽瘋了吧?他再次把視野擴大,綠線詭異的在環城高速上面又折向西邊,然後一個直角,拐向了畫面正上方。
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對“地圖”這東西並不熟悉的孫思背了下口訣,還比劃了一下,不對,這怎麼都跑出城區去了?
中控屏正下方是全車唯一的一個機械按鈕,鮮紅色寫着“SOS,緊急呼救”。孫思毫不猶豫一把拍下去,卻沒有任何反應,按了好幾下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他又試圖去拉開車門,車門是有一個應急開門把手的,這個也是機械的,拉了兩下卻發現根本吃不上任何力,這個把手有問題。接着他試着去拉其它車門的把手,也都是一樣的。
冷汗從孫思的額頭流下來。
他趕忙掏出手機來,手機沒有任何信號,儘管他現在就沉浸在可能是人類最密集的無線電波里,包括電話和任何互聯網手段都發送不出去任何信息。
孫思去扒拉那個唯一還正常的屏幕,中控屏,還可以擴大視野,轉直角彎過去之後那條路叫“許廣高速”,當慣了宅男的他當然不明白這個“許”是什麼地方,不過“廣”還是知道的,廣州,既然叫許廣高速那麼肯定是連接兩個遙遠城市的幹線高速路,怎麼會給他弄到這兒來?他急劇的擴大視野,扒拉了好幾下,終於看到了這條路線的盡頭。
二連浩特。
孫思再宅,再不諳世事,初中地理課本也告訴過他,叫什麼“浩特”的都是內蒙古的城市。
孫思倒抽了一口涼氣,事情很顯然不是“路線分配錯誤”可以解釋的,手機信號消失,應急呼救按鈕失效,車門也打不開,下班時間突然要橫跨整個中國。
傻子纔信這是系統錯誤。
孫思本能的想用手去砸車窗玻璃,這才發現車窗玻璃已經變成了不透明的,他不知道無人車還有這個功能,也不管那麼多了,一拳就錘在了玻璃上,傳來的震感卻完全不對勁,像是錘在鋼錠上一樣一丁點可以感知的動靜都沒有,反而把手震得生疼。疼痛讓他從本能掙扎中反應過來,這是一雙外科醫生的手,是不能用來砸車窗玻璃的。他又在車裡到處尋找,無人車乾淨得不像話,什麼都沒有,任何可以取下來的活動部件都沒有,連一般無人車裡必然會配備的破窗錘都沒有。
他看向自己的手機,這是身邊唯一一個堅硬一點的東西。
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沒捨得拿手機砸窗戶,手機倒在其次,萬一劃破了手就完了。手機能不能砸開這個玻璃,他覺得也不值得拿自己的手去冒險。
他試圖在手機上打字,用記事本寫了儘可能大的兩個字:救命,剛剛寫好準備拿去貼在擋風玻璃上祈求外面有人能夠看到,本來透明的擋風玻璃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變得不再透明,黑乎乎一團。
強烈的恐懼感襲上孫思的心頭。
自己被有意挾持了。
他用自己有限的網絡與自動化常識想了想,無人車的安全泡功能是最難以攻破的,沒有任何人能夠完全騙過智慧道路、城市智慧雲與車輛本身三級安全保底功能,挾持他撞車或者開出路面的可能性非常小。挾持他真的跑到二連浩特的可能性也很小,這麼長的距離按照城市公用無人車的性能,大概需要補能六七次的樣子,需要在高速服務區去充電。當然無人車去服務區自動充電這沒什麼稀罕的,但是這輛車是城市通勤車,極少極少出現在城際高速公路上面,難免會有人懷疑查看,這麼肯定會暴露的。
醫生的本能讓他瞬間頭皮發麻:窒息。
城市通勤車的限速上限是100KM/h,剛好達到高速路智慧道路允許的限速下限,是可以上高速路的,那麼車輛提供的路線申請理論上不會被環城高速攔下來。而許廣高速是一條比較陳舊的高速,智慧道路系統部署沒有完全覆蓋,允許環城高速的車直接上去。只要上了許廣高速,偶爾確實允許城市通勤車前往廣東省內附近城市,比如清遠、韶關,這樣理論上這輛車可以在高速上不引起任何懷疑的運行兩個多小時。
孫思看了看車裡的空間,這種車內部空間不算大,頂多也就兩個立方米的空氣。兩個小時完全氣密的話還不能夠引起二氧化碳中毒,但是車輛失電等待救援呢?需要多久?一兩個小時?有人發現他的車失電,報警,救援打開車子要多久?
孫思扒拉那唯一一塊屏幕,除了地圖就只有地圖,任何別的反應都沒有,看不到剩餘電量。車廂的氣密性他不知道,但是感覺這輛車確實格外的安靜,完全聽不到車外的任何動靜。幽閉恐懼症瞬間衝上孫思的腦門,儘管醫學知識告訴他現在想要獲救,只能儘量減緩呼吸保持平靜,但這種心理素質哪裡是人人都有的,孫思早已是呼吸急促紊亂,趁着現在還在城市道路上沒有上環城高速,他扯開嗓門衝着車窗外面就吶喊起來,最外側車道緊貼着有人駕駛車道,距離人行道也不遠,說不定有人可以聽見。
直到無人車駛上環城高速的匝道,孫思才精疲力盡的癱坐在椅子上。
嗓子裡劇烈的疼痛,頭在發暈,有點想嘔吐的感覺,孫思現在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二氧化碳中毒的症狀,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二氧化碳中毒沒有這麼快。自救是現在第一位的事情,冷靜則是他唯一能夠做到的,無人車有個行李艙,他準備去試試運氣,於是他從前排兩個座位之間的空間費勁的把自己的身體塞進後座,又艱難轉過身來,後背頂着車頂,伸手去行李艙裡四處扒拉。後座座椅不能放倒,他根本沒找到手柄,用力試了試拽倒也沒有動靜。只好就這麼伸手進去摸,指尖卻傳來一陣刺痛,縮回來看,右手食指被什麼東西劃了個口子,血已經滲出來了,這給他心疼得一陣惱火,好多年都沒有弄破過手指了。他簡單擠了擠傷口裡的血液,用拇指捏住傷口,換了左手打開手機的應急照明伸進行李艙去照亮,又從縫隙裡去看到底是什麼扎到自己手的。
一道焊縫。
焊縫看得出來很潦草,毛刺不少,自己的手就是被其中一道劃傷的。孫思一下子明白了,這輛車經過了特殊的改造,行李艙門已經從裡面給焊死了。
看來這個車的確是氣密的,自己恐怕只能窒息在裡面。孫思又試着用腳去踹車窗,依舊是紋絲不動,很顯然普通的車窗、擋風玻璃已經被換成了防彈玻璃。
孫思想不通是什麼人要這麼對付自己,自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醫生,這一輩子見過最暴力的場面就是潑辣的護士長拍主任的桌子。
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讓他鼻子發酸。二氧化碳中毒的樣子大概是知道的,他的嘔吐物多半就會給自己嗆死。自己什麼惡事都沒有做過,反而用手裡的手術刀拯救了那麼多先天性心臟病孩子的生命,憑什麼是這麼個結局?是誰想要自己的命?是誰這麼厲害能夠用一輛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無人車來蓄意謀害自己?
現在想來,大概這人已經盯上自己很久了吧……
這人知道自己從來都是一個人坐車,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走出醫院,知道自己上下班渾身上下只有一個手機,他什麼都知道,因此一切等自己發覺的時候爲時已晚。
孫思不知道自己惹了誰,窮盡他少得可憐的那點兒社會經歷也想不到誰會用這麼極端的手段置自己於死地。他一個兒科外科醫生,能夠危害到誰?能讓誰起這個殺心?
不明不白的死,大概是能夠給人的最殘酷的懲罰吧,憑什麼?
眩暈感和嘔吐感越來越強烈,孫思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真的症狀,還是自己絕望之下的想象。顧不得那麼多了,屏幕上綠色的小箭頭果然拐上了許廣高速,加速感傳來,孫思的身體往座椅上偏了偏,只剩下最後一種可能了,拿手機砸窗戶。
第一下,屏幕應聲而碎,玻璃碴子硌在孫思保養良好的手上;
第二下,屏幕後面的鋁板彎曲了,手機在變形;
第三下,鋁板徹底彎折,後蓋崩開,孫思感覺手機的溫度燙手,狐疑的攤開手看。
電池發熱。
孫思恍惚想起電池不能猛力撞擊,否則有燃燒、爆炸的可能性,燃燒的氣體還有毒。
孫思趕緊把手機扔到後座上,電池開始冒煙,有毒的氣體像死神一樣上升,在氣密的車頂匯聚成慘白的一層,刺鼻的氣味讓孫思徹底失去了最後一絲理智,他一拳又一拳不管不顧的錘向車窗,鑽心的疼痛從手上傳來,那是中指近節指骨骨折。孫思陷入了歇斯底里,繼續砸,第三掌骨也骨折了,這超過了人類能夠承受的極限,他再也不可能揮起拳頭。於是又用腳底去踹,一下,兩下,三下。
無人車“嘭”的一聲整個朝着右邊猛烈一甩,然後向左翻滾起來,有一瞬間孫思甚至以爲自己把車給踹翻了,然後就暈了過去。
凜冬(12)
喬志亮走進小區的時候就看見大門口的牆上新安裝了一個橙紅色的框,幾個老年人圍着在看什麼,他沒注意。走進電梯以後發現電梯裡也放了這麼一個框,裡面是一些明黃色的紙質宣傳材料,奇了怪了,這年頭這種印發的宣傳材料可不多見。
他隨手拿了一張,是社區印發的緊急避險宣傳冊,上面印着“緊急避險指引,請隨意取閱”的字樣。他沒有翻開,只是拿了一份塞在褲兜裡,又掏出民用手機翻看,果然有辦公室和居住地兩個不同的社區發送的視頻指引。
每次進辦公室之前民用手機是必須要放在外面的屏蔽櫃裡的,不放好連門都不給開,所以他沒看到。
他沒看那個視頻指引,翻開手裡的紙質宣傳冊看了看,第一頁就是個嚇人的標題:
《核、生、化襲擊撤離指引》
什麼玩意兒就核生化了……
儘管是個軍人,他還是覺得這個標題有點兒聳人聽聞,人總是對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本能的拒絕思考。要過一會兒他才覺得不對勁,自己就在保密單位上班,這一定是有什麼可靠的情報信息纔會這麼搞。趁着電梯上升的時間他隨便看了看那個小冊子,是他這個小區附近所有的地下掩蔽所的具體位置,以及大致的疏散路徑,地名、路線都非常清晰。這個路線一看就出自專業人員之手,運用了拓撲學設計,跟喬志亮在部隊裡的時候見慣了的那種疏散路線很相似,甚至水平還要高一些,對車流、人流都做了合理的安排,畢竟城市疏散可要比野戰部隊疏散複雜很多很多。小冊子是一張挺長的硬質塑料紙,一共5折、雙面印刷,正面就是那張疏散圖,背面除了封面全部是字體挺大的注意事項,包括怎麼進入掩蔽所,怎麼實施密封,如何確保氣密等等。
等要出電梯的時候已經差不多瀏覽了一遍,又一晃眼看見電梯牆上還有個海報,他都要走出了又折回來看了一眼,大概也是這些內容,只不過最下方貼了一張物業貼的紙,上面寫着關於人防車位車輛有可能疏散騰位置的通知,上面寫了“據人防辦通知”的字樣。
喬志亮滿腹狐疑,這應該是其它的情報部門負責的方向,他反正沒在單位聽到過任何消息。
成都這種平原城市對於地下掩蔽所特別的重視,還早在抗戰的時候,之所以選擇重慶當“陪都”,而不是選擇更富庶的成都,就有一部分是出於防空的需要。在喬志亮的角度看來成都的防空相當困難,成都平原無險可守,以二戰的科技水平很容易找到實施轟炸,要搞防空只能是挖地下室,但是以當時中國的工業水平這個很顯然不現實。
他也不大清楚馮維周他們爲什麼把“軍調4室”的辦公地點放在成都而不是北京,這不是他應該打聽的事情,只是據同事們偶爾的隻言片語說過關於辦公地點遷移的事情。4室所有人都不住在辦公室,而是住在散在附近小區的“宿舍”,對外掛的牌子是“鑫遠工程設計安裝有限公司”,地點就在一棟普普通通的寫字樓裡。
更見鬼的是這麼個“有限公司”還真的扯了一根“六期網”光纜過來!軍內的“六期網”可不是隨便給亂扯的,喬志亮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神通,這麼個普普通通的寫字樓怎麼扯了一根高度保密的光纖過來,這中間多少保密漏洞需要堵,又怎麼把這麼一根光纖給悄無聲息的隱藏起來。
不該問的不問,這不是他管的事情。
走進門以後他才掏出手機查看社區給發的視頻指引,倒是不算複雜,是一個CG動畫,以第一視角的方式教怎麼用正確的方式疏散進入附近的地下掩蔽所的。動畫倒是做得挺輕鬆,但是喬志亮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這不是個輕鬆愉快的事情。
不行明天向馮維周彙報一下這個情況,社情民情這一塊不是4室的本職,但是多少也有點關係。喬志亮的軍用終端不執行任務的話是不可以帶出辦公室的,民用機只有個隱藏的應急召喚功能,一般也用不上,真有急事是會有專人來接的。他準備洗一洗睡覺去,屋子裡陳設也特別的簡單,除了一些基本的生活設施沒有太多別的東西,喬志亮到現在還是保持着部隊裡那種“一個包就能去五湖四海”的習慣,隨時隨地能夠保證拎個包就能走,太多七零八碎的東西反而不好,所以也沒啥需要收拾,換了拖鞋往衛生間走的時候,民用機響了。
他還是第一次真的聽見這個動靜。
整個屏幕以最大亮度閃爍着,有個大嗓門明星在裡面嚷嚷“是兄弟就砍一刀”什麼的,在震耳欲聾的背景音裡面依舊能聽清楚那個多少夾雜了一點兒福建口音的普通話,是那種常見的強制推送垃圾廣告的樣子,只不過在入職培訓的時候專門講過這種“垃圾廣告”其實是4室專用的召回信息,有專門的識別暗花。那些花裡胡哨的外表隔一段時間就會改一次,暗花卻總能一眼看出來,這次的意思是無論你在哪裡,立刻回到辦公地點。
他收到這條“垃圾廣告”最近就特別流行,好多人手機都要收到,只是他收到的這條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一般人看不出來,只是培訓的時候教過識別暗花,也很簡單,最下方所謂的“血瓶”、“藍瓶”排列方式不一樣,各自數量代表一個數字,比如“血瓶”3個、“藍瓶”5個代表代碼3、5,在識別暗令裡的意思是“緊急就地避險”,喬志亮就得以最快速度衝進衛生間砸一塊特定的牆磚,有個特定位置會打開一個翻板露出武器,衛生間也會立刻完全封閉。
識別暗令當然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是隔一段時間就要換一次,換了就得馬上背下來。
喬志亮馬上揣着手機就走,關掉“垃圾廣告”意味着發送了回執,室裡是知道他收到了信息的,他還是帶着手機以準備收到新的消息。還沒走出門的時候手機就神奇的自動替他叫了無人車,這就肯定是後臺的同事操作的了。出了小區果然無人車已經抵達,這個時間段路上不堵,喬志亮小心坐在後排左側位置,成都街上一派夜生活即將開始的樣子,街上到處是形形色色的人,他的車在車流裡按部就班走着,看不出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整個寫字樓所有的公司都還有燈亮着,看起來就像是正常加班一樣,喬志亮直到走進4室的那一層之前都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他們這一層也有三四家別的公司的辦公室,電梯井出來繞過保潔間和衛生間,有個小小的休息室,裡面還有幾個別的公司的人站在沙發旁邊咖啡機邊上閒聊。喬志亮不認識這幾個人,這幾個人卻瞟了電梯一眼,確認門關上後,轉過來面對喬志亮,齊刷刷敬了一個標標準準的軍禮!
喬志亮內心裡一緊……
這是自己人?
那幾個人卻沒有等他回禮,又轉過身去閒聊,只是空氣頓時凝重了許多。喬志亮也不管那麼多了,匆匆走進“鑫遠工程設計安裝有限公司”的玻璃門,怪不得平時連夜間警衛都不做呢,原來至少這一層,都是4室自己人。
“公司”裡只有幾個人,燈光開的不多,這幾個人倒是都認識,全部是情報分析員和“內保”的人,一個調查員都沒有。喬志亮不知道是去自己的“工位”等着,還是徑直去找馮維周,馮維周的辦公室卻打開了門,他看見馮維周露了個頭,於是快步走過去。馮維周的辦公室裡沒有開燈,只打開了辦公桌上一個檯燈,屋子裡只有老鋼和馮維周兩個人。
“轉移。”
馮維周迎着喬志亮的探尋的目光直截了當的說道,“手頭工作備份,轉移完成後再繼續。”
喬志亮當然很清楚轉移程序,他需要做的就是去自己的工位上簡單瀏覽一遍手頭掌握的資料,然後通過六期網備份到一個特殊的雲上面去,接着銷燬電腦和終端。他現在手頭就是那個“爻啓生物”跟那個“王二麻子”Johann Smith的事情,暫時還沒找到切入點。
“鋼哥你回去陪幾天嫂子,新的集結點我會派人接你,這幾天你就找你的關係,把這個案子的所有物證信息全部拿到。”說着遞給老鋼一頁紙,上面寫着“孫思遇襲案,民案字【133】號”。馮維周並沒有避開喬志亮,很顯然這事兒他可以知道,接着又補充道:“尤其是虛擬物證,你廣州那邊老哥們兒能找到的,所有跟智慧雲還有交通系統有關的異常信息。”
嶽成剛把那張紙看了一遍,那是個清單,是這個“孫思遇襲案”基本案情和需要他搞來的所有物證。案情看起來並不大,大概是某個無人車失控的案子,這個孫思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醫生。嶽成剛不知道馮維周關注這種民事案件幹什麼,擡頭問他:“這案子你直接找廣州那邊調卷宗啊,很簡單的吧?”
馮維周笑了笑,“鋼哥你開玩笑了,我,我還能手眼通天不成?公安系統不聽我的,而且我們不能相信警方。”
馮維周看嶽成剛臉上有點兒不悅,意識到嶽成剛兩口子都是警方的人,這話有點兒不妥,補充了一句:“我們連部隊裡不是自己經手的都不能相信,這一點還請鋼哥注意。”說到這裡語氣鄭重起來,很顯然這是行政上的要求,而不是朋友間的勸誡。
嶽成剛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馮維周的意思,不再說話。
馮維周又轉頭對喬志亮說,“紙質文件一張不留,數字設備一個不存,10分鐘內完成銷燬工作,你跟我走,去吧。”
喬志亮扭頭出門,嶽成剛也起身走人,喬志亮回工位的時候看見他走出玻璃門,終於明白了馮維周找這個身體素質已經快要不行的退休老頭來幹什麼:根本不是單純爲了“帶一帶他”,而是一個重要的情報源頭,甚至比自己還要重要,民事警務方面的信息全得靠他。這倒不需要他操心,只不過確實以後有很多地方自己也需要儀仗這個貌不驚人的老刑警。
銷燬工作倒是沒什麼複雜的,回到工位簡單瀏覽了一下手頭工作進度看看有沒有遺漏的,然後按一下機箱上面一個暗門裡的按鈕,機箱裡閃了一下光,顯示器就黑了下來。軍用終端也是個僞裝成普通腕帶式手機的樣子,環狀的摺疊屏打開再展開形成一個平面,電腦雲上備份的數據已經同步過來了並且完成了比對,沒有遺漏未備份的資料。腕帶部分是一個柔性電池,取下連接卡口之後“屏幕”部分也黑下來,只不過裡面除了一張摺疊柔性屏還有柔性電路板和處理器、存儲芯片等等,喬志亮把它整個塞進磨式碎紙機,下面的廢紙筒裡就都是些砂子粗細的碎片了。這些碎片隨後負責內保的同事會做進一步處理,確保最終不會有哪怕一個字節的東西泄露出去。
熵,在這裡增加了一點點。
搞完這一切連五分鐘都沒用到,最後喬志亮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工位,紙質、數字的信息一個都沒留,擡頭才發現馮維周已經在門口等着他,他趕緊快步跟過去一起往門外走。
再次走到電梯口那一片的時候,那幾個“其它公司”的人依舊在那裡聊天,只不過多了個矮胖、謝頂還有着成都平原典型長相的中年人。那人跟馮維周相視一笑,又嚴肅了表情,擡起手也是一個標準的軍禮。馮維周身材挺高的,這時候也穿的是一身便裝,停下腳步正對着那個渾身上下無論如何都像個商人的中年人,鄭重其事的回禮,維持這個姿勢兩秒兩人才同時放下手。馮維周伸手握了握中年人的手,說:“辛苦了。”中年人也說:“您也辛苦了,首長。”
他原來居然是內保善後負責人!喬志亮猜測着。
電梯門開了,幾個人都早已恢復了常態,只是空氣中還殘留着一股若有若無的、依依惜別的氣息。
——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龍牙是一名曾在西藏戍邊數十年的退伍軍人,他熱愛文學和寫作,對時政問題、社會新聞有着獨到的見解。歡迎關注公衆號“龍牙的一座山”、小號“黃科長銳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