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偉的威尼斯
◆徐迅雷
他並不魁梧，但心蘊風骨，眼神夠炫；他常含憂鬱，但胸納百海，笑容璀璨。
他叫梁朝偉。對於梁朝偉而言，2023年的秋天，註定是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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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威尼斯，當地時間9月2日，現年61歲的中國香港演員梁朝偉在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上，獲頒終身成就金獅獎。
來自威尼斯水城的這個終身成就獎，一點也不水。梁朝偉成爲史上第三位獲得終身成就金獅獎的華語電影人，前兩位是著名導演吳宇森（2010年）和許鞍華（2020年）。
在電影節現場，梁朝偉妻子劉嘉玲、與梁朝偉合作過電影《色戒》的著名李安導演、本屆主競賽單元評委舒淇等許多華語電影人，一起見證了這一歷史性時刻。
李安和威尼斯雙年展主席羅伯託·斯庫託，爲梁朝偉頒發金獅獎。李安在頒獎致辭中，誇讚梁朝偉得過很多獎項和榮譽“全部實至名歸”：
“他給每部電影都帶來迷人的演出。從我個人的經歷來說，他真的是導演的‘夢幻人選’。他的眼神震顫人心，從他的眼睛能夠看到閃耀的靈魂。他的一眼，表達的東西勝過許多演員的大段獨白。那是能夠引領你去夢想、去想象的靈魂。”
上臺領獎時，梁朝偉感慨落淚。他說：“謝謝備受尊敬的李安導演給予的美好讚揚！謝謝威尼斯，很棒的榮譽！感謝我的妻子、家人和全世界的朋友！感謝香港電影行業培養了我！我要把這個獎與41年來與我合作的所有人們分享，並把它獻給香港電影。謝謝！”
看着視頻，我感受到那落淚的純摯。今天，就是梁朝偉的花樣年華！
李安導演這次的英文致辭，長達6分鐘，他事先認真地在紙上寫好，然後飽含深情朗讀出來，回顧了好多個與梁朝偉合作拍電影的細節，由此向一顆善良的心靈致敬——梁朝偉處處爲別人考慮：爲導演考慮，爲攝影師考慮，爲整個片場考慮；李安用“水”來形容梁朝偉：“他就像水，儘管低調卻很有力。”
這就是“上善若水”。要說“德藝雙馨”，梁朝偉就是標杆。
梁朝偉的影迷說：“兩位電影人，都飽含深情，你會從心底裡信任現場的每一個字詞，每一處停頓，每一次握手，每一陣掌聲，每一份感動。”
還有影迷更是激動地發文：“聽，今夜的掌聲只爲梁朝偉您響起！我們永遠愛您支持您，祝願您繼續向山頂前行，在未來的電影之旅中，創造出更多令人陶醉的經典作品，在銀幕上光芒永遠閃耀！”
在杭州，我的一位羽毛球球友徐上威，是活脫脫的“杭州梁朝偉”，之前在電影《擺渡人》已做過樑朝偉的替身，他比梁朝偉年輕十多歲，曾曬過兩人的合影，他稱梁朝偉是他“永遠的偶像”；這次他說：“成功人一定有他獨特的魅力，第一次看您真情流淚，好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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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國際電影節（Venice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創辦於1932年，是世界上歷史最悠久的電影節，號稱“國際電影節之父”，與德國柏林國際電影節、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一起，並稱爲國際三大電影節。本屆威尼斯電影節在8月30日至9月9日舉行，恰逢第80屆。
以“嚴肅的藝術性”作爲評判標準的威尼斯電影節，是諸多世界電影大師的搖籃。終身成就獎，是其最高榮譽之一。
此前，在華語電影人中，張藝謀是威尼斯電影節的大贏家：他執導的《大紅燈籠高高掛》於1991年榮獲最佳影片銀獅獎，《秋菊打官司》在1992年榮獲最佳影片金獅獎，《一個都不能少》在1999年又獲金獅獎。然後是李安，他執導的《斷背山》在2005年榮獲金獅獎，《色戒》在2007年又獲金獅獎。
2005年李安的《斷背山》榮獲金獅獎時，中國著名作家阿城是那一屆的評委。他在著作《威尼斯日記》（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3月第1版）中，記錄了旅居威尼斯時的見聞與隨感，其中有兩則日記給我深刻印象。
其一：“威尼斯除了大運河，還有一百七十七條窄河道和兩千三百條更窄的水巷，跨越這些水面的是四百二十八座大大小小的橋。威尼斯不是數字，是個實實在在的豪華迷宮。”（詳見第113頁）威尼斯可以是“豪華迷宮”，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可不是“迷宮”，它的評選很嚴肅很公平，一直口碑甚佳。
其二：“下午開始颳風，聖馬可廣場那些接吻的人，風使他們像在訣別。遊客在風裡都顯得很嚴肅。”（詳見第42頁）這個就是典型的電影鏡頭。
梁朝偉與威尼斯電影節其實有很深的緣分，他主演的3部影片曾經拿下金獅獎：
侯孝賢執導的《悲情城市》，在1989年榮獲金獅獎。這是首部獲得威尼斯金獅獎的華人電影，是中國臺灣“新電影運動”的里程碑作品。梁朝偉在片中飾演林文清——林家的四兒子，幼時跌傷致聾，在小鎮上經營一家照相館，與進步人士吳寬榮是摯友……
越南陳英雄執導的《三輪車伕》，在1995年榮獲金獅獎。該片是“絕望陰鬱影像下的越南底層浮世繪”，講述了一位三輪車伕因爲賴以生存的三輪車被同行偷走，爲了償還債務鋌而走險加入黑幫的故事。梁朝偉在片中飾演詩人——一個陰鬱脆弱、身份複雜的角色，後來因爲厭惡這種生活，放火燒了自己經營的地下妓院。
李安執導的《色戒》，是2007年8月30日在威尼斯電影節上首映的，同年11月在中國內地上映了刪剪後的“潔本”。這部改編自張愛玲同名小說的電影，以抗日戰爭時期的上海爲背景，講述女大學生王佳芝（湯唯飾）利用美色接近漢奸易先生（梁朝偉飾）意圖行刺而結果反轉的故事。在我看來，男主樑朝偉和女主湯唯應該獲得任何一屆電影節的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
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湯唯卻因此受到不公待遇，一度流落英國，這讓我想起美國華人女導演趙婷執導的、在2020年榮獲金獅獎的電影《無依之地》這個非同一般的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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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李安一樣，名導王家衛也曾說：“梁朝偉是可以不要嘴巴的，單靠他的眼睛就可以演戲。”
從影41年，梁朝偉參演的作品上百部，多少經典，讓人難忘！作爲梁朝偉的同時代人，我看過衆多梁朝偉的電影，沒有一部讓我失望。
梁朝偉生於1962年，1982年在好友周星馳介紹下，正式進入演藝界——這一年17歲的我剛剛考上了大學。金庸的小說《鹿鼎記》，先期來到我們學生中間，風靡一時，後來看到了梁朝偉在電視劇《鹿鼎記》中飾演韋小寶，這以角色也讓梁朝偉一舉成名。
1989年，梁朝偉赴臺參演侯孝賢執導的劇情片《悲情城市》，那是以臺灣“二·二八”事件爲背景的電影。爲了拍《悲情城市》，他沒日沒夜地讀了十幾本書，摞起來近一尺厚，其中包括很專業的臺灣歷史書籍。二十多年後我去到臺灣，在九份老街的小影院裡看這部電影，默默感受“過了此地，便是悲傷的城市，那是一個時代輓歌”，別有一番滋味。
之後，梁朝偉和導演吳宇森、王家衛有諸多成功的合作，《辣手神探》《重慶森林》《東邪西毒》《春光乍泄》《花樣年華》《2046》《一代宗師》都是代表作。在《花樣年華》中，梁朝偉飾演周慕雲，憑此獲得了法國第53屆戛納國際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獎、第20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
再後來，《海上花》《無間道》《英雄》《大魔術師》《聽風者》《擺渡人》《歐洲攻略》《無名》《風再起時》等等影片，讓梁朝偉“始終在線”。
通常而言，“腳本好，導演好，演員好”這“三好”基本能夠成就一部好電影。爲了能夠演好演出色，“好演員”梁朝偉總是會投注大量時間去準備自己的角色；不熟悉的，就一點一點地去摸索，最終會“無意識地與角色融爲一體”。
從周星馳教他演技並才華初顯，到侯孝賢帶他走上世界舞臺，再到遇上王家衛成爲“影帝”，梁朝偉在演藝道路上不斷自我探索，做到能文能武、宜動宜靜，最終飛越顛峰。回首梁朝偉的演藝生涯，我們不免要感慨：他遇上了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
也正是梁朝偉，定義了什麼叫一個優秀演員真正的純粹。
相比之下，內地明星真是遜色很多。如今不僅僅是同場競技時香港歌手“完勝”內娛明星，香港的演員亦是全面“吊打”內地影星。
梁朝偉最新的作品，是和劉德華搭檔主演的電影《金手指》，定檔12月30日在全球上映，他在片中飾演程一言。這是兩大“天王”繼《無間道》20年後再次合作，“雙雄交鋒命運纏繞”，上演“100塊賺100億的不可能人生”。
再下一部梁朝偉參演的電影，是匈牙利導演伊爾蒂科·茵葉蒂的新片《寂靜的朋友》，即將開拍，梁朝偉還在深入體驗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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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梁朝偉絕對的高光時刻。
在頒獎典禮之前的媒體見面會上，梁朝偉談到了演藝生涯中接演的諸多角色。他說，之所以會走上表演之路，是因爲從小就比較害羞，習慣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心裡，不善於在別人面前表達出來；然而，上了表演課後，他終於找到了在別人面前不害羞的辦法，那就是讓對方以爲自己正在扮演一個角色。
其實，上臺領獎的梁朝偉，依然是那麼的害羞、那麼的真摯，童真依舊在，溫柔又深情。
不說“用一生治癒童年”，但童年確實能影響一生。梁朝偉的童年可不是“花樣年華”，並沒有玫瑰花。這是媒體的描述：梁朝偉父親嗜賭好酒，常常喝得爛醉如泥，醉醺醺地回家；輸了錢便摔東西，沒事找事兒地朝家裡人撒氣。“我清楚記得自己縮在牆角，寒冷的冬天，能聞到生鏽鐵窗的味道。”
只有梁朝偉自己最清楚，寂寞走過童年，克服害羞、社恐、敏感、自卑，這一路跌跌撞撞走來，本性善良的他所經歷過的不易。但也恰恰是這一性格特徵，讓梁朝偉始終是那麼的真實、簡單、單純、純粹。
沒有想到的是，那麼善良有涵養的梁朝偉，不久前也受網絡謠言困擾，有吃瓜的媒體與自媒體，竟然造謠說梁朝偉在日本有私生子。當然，這相比於1990年劉嘉玲意外被綁架案，那是小巫見大巫。
世間多有惡意，愛心不能沉寂。梁朝偉劉嘉玲夫婦一直熱心慈善公益，他們當年到不丹舉辦婚禮時都不忘行善，將禮金捐作慈善。這次梁朝偉也未受所謂“緋聞”影響，在香港出席了兒童助學慈善活動。
年華似水，時光未央。是的，看看優秀的電影和電影人，不斷被優秀的靈魂滋養，那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作者系香港新聞社日本分社特約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