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道逝世:最大的心願是爲祖國做點有益的事情

巨星隕落。

著名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李政道教授,因病醫治無效,於當地時間2024年8月4日在舊金山逝世,享年98歲。

生於戰亂,求知若渴

1926年11月24日,李政道出生於上海。由於戰亂,他一直在輾轉求學。16歲時通過自學,他考上了當時在貴州辦學的浙江大學,物理學家束星北是他的啓蒙之光。當時,浙大物理系的實驗室、辦公室和期刊書籍閱覽室等都設在湄潭的雙修寺。李政道便常去雙修寺,聆聽教授們的談話與科研討論,點燃了對物理學科的興趣。

日軍侵入貴州後,學校不得已暫停辦學,老師們有感於他艱苦求學和才學兼優,遂建議他試着轉學到西南聯大。

1938年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三校遷往昆明,臨時組成西南聯合大學,中國物理學界富有名望的吳大猷教授也到此執教。

1944年的一個清晨,李政道敲響吳大猷的家門,遞上介紹信。他敲開的門後,通向了數十載的學術之路。“是吳大猷先生給了我這樣的機會,沒有這樣的機會,我是不會有今天的。” 1986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慶祝李政道六十壽辰宴會上,李政道說道。

按照入學規則,李政道未經考試而中途申請加入,是沒有先例的。吳大猷爲他進入聯大積極奔走。幾經輾轉,李政道於1945年作爲北京大學學生註冊,正式轉學至西南聯合大學物理系。

在吳大猷的印象中,李政道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胖胖的孩子”,然而“他思維敏捷的程度大大異乎常人”。1946年秋,吳大猷推薦還是二年級學生的李政道前往美國芝加哥大學學習。進入芝加哥大學,李政道師從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物理學大師費米(E. Fermi)。

“與費米討論物理,就如同與網球冠軍打網球,讓你打出平時打不出的好球。” 李政道在回憶錄中說,他一有問題要解決,即去與導師商量;自己所攻的學術問題,是自己選定,不是導師指定。“他經常讓我就某個課題考慮一下,並查閱一下有關文獻,過一個星期給他一個‘演講’。”

李政道在芝加哥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後在芝大天文系任助理研究員,從事流體力學的湍流、統計物理的相變以及凝聚態物理的極化子的研究。此後,李政道又先後到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和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從事科研工作。

1956年,李政道晉升爲哥倫比亞大學教授時年僅30歲,創下該校自1754年創建200餘年來最年輕教授的紀錄。

李政道爲學術投入一生,在86歲高齡時還在發表研究論文。他的研究領域涉獵廣泛,在量子場論、基本粒子理論、核物理、統計力學、流體力學、天體物理等方面多有建樹,而在車載斗量的學術成果中,最廣爲人知的是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宇稱不守恆定律。

與楊振寧共摘諾貝爾物理學獎

楊振寧和李政道先後於1946年入芝加哥大學讀研究生,二人在在西南聯大物理系的求學期間雖有短暫交集,但當時並不認識,再次相逢,成爲好友。兩人一度親密無間,合作研究成果輝煌。

科學界在1956年前一直認爲宇稱守恆,也就是說一個粒子的鏡像與其本身性質完全相同。1956年,李政道和楊振寧發表了一篇論文,提出了破壞宇稱對稱性的可能性,並在隨後的實驗中證實了這一理論。

對稱性反映不同物質形態在運動中的共性,而對稱性的破壞才使得它們顯示出各自的特性,這種破壞產生可新的可能,推動發展進化。這一發現斬獲了1957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宇稱不守恆定律的發現不僅對粒子物理學和宇宙學有重要影響,也開闢了對稱性破缺和基本粒子物理學等領域的新研究方向。

雖然兩人已終止合作,1963年,李政道仍然高度看待楊振寧的“能力和經驗”,並坦率承認楊振寧在他的所有合作者中,無人可出其右。

心繫祖國,桃李天下

李政道說:“我深感CUSPEA(中美聯合培養物理類研究生項目)有意義、有價值,從某些方面講,它比我做宇稱不守恆還有意義。”

1972年,李政道回到闊別已久的祖國,周恩來總理在接見他時,希望他能幫助解決中國人才斷層的問題。1974年,李政道在接受毛主席接見時,提交了一份培養人才的建議書,建議選拔優秀青少年進行系統的科學訓練,這正是“少年班”的雛形。1978年3月,中國科技大學創建了少年班。

不過,李政道說:“我建議的實際目的,其實並不是搞什麼少年班,而是要打破不重視培養基礎科學人才以及其他各類人才的狀況,使全國各類人才的培養步入正軌。”

1979年,李政道先生應邀爲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系統講課,看着這些求知似渴的年輕人,他想像自己的恩師一樣,爲他們創造更多的機會。爲了讓中國的人才也走上“快車道”,他提出了“中美聯合培養物理類研究生項目”(CUSPEA)。

李政道先生一一與美國各高校物理系聯繫,從零開始制定CUSPEA的制度程序。在國內,由時任北京大學副校長的沈克琦教授和時任北大物理系主任的趙凱華教授帶領組織物理科目閱卷工作。在美國,僅有李政道一人運作。在科技並不發達的當時,所有的申請書都由李政道先生親筆寫成、寄送,每年CUSPEA考試後都要寫幾百封。

李政道回憶,“發信之多曾緊緊塞滿了哥倫比亞大學校內及附近的幾個郵筒,郵局向我抗議,因爲阻礙了其他郵件的正常收發,因此我和夫人秦惠䇹、助理艾琳·特拉姆女士不得不推着小車送至附近及較遠的郵局去發。在CUSPEA實施的十年中,粗略估計每年都用去了我約三分之一的時間和精力。”

CUSPEA選拔推薦915人赴美深造,造就了一批領軍學者和社會棟樑,創設了我國急需高層次人才培養的新範式。1999年,李政道建議CUSPEA學者湯超加入北大,在北京現代物理研究中心創辦理論生物物理研究室。

此外,1985年,李政道倡導建立博士後制度併成立中國博士後科學基金會,持續打造中國科技創新生力軍數十萬人。1998年,發起設立秦惠䇹與李政道中國大學生見習進修基金,到2018年,該基金培養了學者4070人,其中女性學者2228人,佔比55%。

邁入21世紀,李政道繼續投身中國物理學發展事業。2001年9月,支持成立北京大學理論生物學中心;2006年11月25日,推動成立北京大學高能物理研究中心,他以八十高齡親自掛帥;2016年11月,由他提議的李政道研究所在上海交通大學成立,旨在建設成爲世界頂級科學研究機構。

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李政道不在意學術競爭的名利,作爲導師,縱使學生論文的思想源於自己,甚至到具體演算、實驗操作都直接得益於自己的指導和幫助,他都堅決不署名。作爲諾獎得主,他認爲,不能因爲諾獎才刻苦研究物理,而應保有對自然的探索和追求,勇攀科學高峰。

“平生最大的心願和安慰就是能夠爲祖國做點有益的事情。” 李政道曾經對老朋友朱光亞如此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