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歐陽，就算死，我們也要死在一個戶口本上！
原創插圖：喵喵夏，講述：佳佳，女
01
大家好，我是任佳。
我看得沒錯，同事朋友圈照片上的人就是歐陽。
你們猜得也沒錯，歐陽的確是病了，腦瘤。
同事發朋友圈那會兒，恰好他二次手術出院，父母爲了讓他散心，推着他去天安門看升旗儀式。
更準確地說，是老天也不忍讓我們如此生離，所以，讓他和我同事同框，讓我們在茫茫人海里，再一次重聚。
02
事實上，真正想找一個人，並不難。
打了五個電話之後，我便了解了歐陽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病了，人還在北京治病。
等我馬不停蹄地趕到北京見到他時，他正在進行第三次腦瘤手術。
而這，便是當年他跟我提出分手的原因，以不忍拖累之名。
他從來沒有想過，沒有他，我的人生並沒有那麼值得過。
所以，從嘉興到北京的那一路上，我是喜悅的。
我們之間，從來都沒有別人。
我們，依然還可以是我們。
我做好了跟歐陽在一起的任何準備，包括隨時隨地失去他這個事實。
03
在北京，我率先見到的是歐陽爸媽。
他們等在手術室外，白髮看上去是那麼觸目驚心，足以講述這三年多來，他們承受的一切。
我跟他們做了自我介紹之後，加了一句：“我來了，不走了，放心地把歐陽交給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們都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我會如此自投羅網。
歐陽媽媽握着我的雙手，跟歐陽爸爸說：“有任佳在這兒陪我就好，你去商場給任佳買件外套。她穿得太少了，北京的天氣不比嘉興，已經很涼了。”
不顧我的阻攔，歐陽爸爸領命迅速出門了。
歐陽媽媽輕輕暖着我的雙手，不時握緊一下，跟我說：“沒事的，沒事的。”
我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雙手因爲緊張而冰涼。
而恰恰是這幾分鐘的相見，讓我瞭然歐陽那樣陽光坦蕩的出處。
04
兩個小時後，我見到了還在麻藥中昏迷的歐陽。
他的頭包着紗布，臉色灰白，整個人被激素催得像一隻吹彈可破的氣球。
只一眼，我的眼淚就失控了。
我爲自己沒能陪他經歷這一切，爲那失聯的三年，深深自責。
我更無法想象，歷經三次開顱手術，他有多疼。
疫情期，醫院不許陪護。
我想讓歐陽一醒來就知道我來了。
於是，迅速寫了一張紙條：歐陽，原諒我的遲到。這一次，沒有什麼再能將你我分開。
紙條上面，附上了我的手機號，讓他醒來第一時間加我的微信，打給我。
05
然而，甦醒後的歐陽並沒有給我打電話。
只是發微信給他媽媽，讓她勸我離開。
於是，我就拿他媽媽的手機給他發了N條微信，讓他在病牀上慢慢聽。
我告訴他，他離開的這些年，我賺了多少錢，做到了什麼職位，經歷了哪些事，包括幾次相親的過程都有跟他說。
我說：歐陽，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失去你，我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但現在，老天成全，我會像當年你拯救內心扭曲的我一樣，把你的健康找回來，咱倆有欠有念，一還一報，真好。
與此同時，我把手機裡珍藏的，我們曾經通宵聊天的音頻發到他的郵箱，讓他慢慢聽，打發病房裡無聊的時光，讓他暢想一下我們七老八十歲的樣子……
儘管如此，歐陽還是不理我。
但並不影響我每週五下午坐六個小時的高鐵進京，在住院部的樓下遠遠地陪着他，然後，週日下午再回嘉興。
06
這樣來來往往一個半月後，歐陽終於給我打了電話。
他告訴我，這是他第三次腦瘤復發手術，前兩次手術讓他行走變得很艱難，而這一次的後遺症是左眼看不清東西了。
他說，任佳，給我一點自尊，我不要留給你最後的印象是這副鬼樣子。
我當然不可能答應他：“歐陽，我想得很清楚，你活着，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不管你的生命是剩下十天，十年，還是五十年，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既然你接受了三次手術，就說明你沒有放棄自己，所以，我懇求你也別放棄我。你不用急着答應我，我每週都會來。希望下一次，你可以接我的電話，開一下病房的窗戶，衝我招招手……”
07
那天，回程的火車上，我給歐陽發了一條信息：
有些人喜歡你，因爲你漂亮好看，有趣又好玩，這些喜歡暗藏着很多欲望。而有些人喜歡你是因爲看見你哭和狼狽，知道你辛苦而又平凡，允許你不美又不乖，還是想把肩膀和糖果都給你。當年，你是那個把肩膀和糖果都給我的人，並讓我成長爲一個既有肩膀，也有糖果的人，所以，給我一個機會，往後餘生，我們肩並肩，以愛之名，向人生髮糖，可以嗎？
短信發出去，再一次石沉大海。
但我一點都不難過，我能夠感同身受歐陽此時的矛盾糾結，我有的是耐心等待他的金石爲開。
08
兩個月後的週五晚上，當我再次趕到醫院時，歐陽居然坐在輪椅上，在醫院的樓下等我。
他出院了，這一次是專門等我的。
見到我，沒有什麼久別重逢的開懷，他開門見山地跟我說：“任佳，我現在連站立五分鐘都有問題，隨時可能摔倒，再也醒不過來。”“還有左眼，看任何東西都像打了馬賽克。”“而且，腦瘤的復發機率很高，下一次如果再手術，可能不光是看不見，有可能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我知道啊。所以，生命都這麼無常了，爲什麼不珍惜活着的每分每秒，好好愛對方。”
說完，我不管不顧地擁抱了歐陽。
我是想笑的，可是，蹲下身去投入他懷抱的那一瞬間，我突然間就淚如雨下了。
我哭着對歐陽說：“你知道的，爸媽根本就不愛我。後來，連你也放棄我了，那種每天睡去醒來都感覺被全世界拋棄的滋味，你懂嗎？“
09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根本沒過多久，歐陽給了我一個摸頭殺：“對不起……”
我哭得更兇了：“是很對不起，你憑什麼認爲我任佳知道你病了，就會嫌棄你，離開你。歐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有多麼愛你，又有多麼離不開你。”
“對不起，任佳。”
“沒關係，我愛你。”
那一刻，依偎在那個曾經無比熟悉的懷抱裡，我的感覺是回家。
回家的感覺，真好。
10
歐陽出院後，我把他接到了嘉興。
這之後，我陪他一起踏上了艱難卻也愉快的康復之路。
從前以外賣爲生的我，慢慢變成了一個養生達人。
我和歐陽一起吃清淡而營養的食物。
身體嚴重亞健康的我，每天早睡早起，雷打不動地陪他去健身房鍛鍊一個小時。
我倆時常開啓互相安慰與調侃的模式。
歐陽說自己現在又病又胖，特別不喜歡照鏡子，我安慰他：“多少人不停打肉毒素纔能有這樣一張光潔的臉，你就且胖且珍惜吧。”
說完，我掀起流海，指着小時候摔在桌角上留下的疤給他看：“看，我永遠都不會擁有像你一樣光潔的額頭。”
歐陽摸着那個傷疤，心疼地吹了吹：“有沒有可能，你是天選的女版包青天呢？”
我有時會跟他感慨：“歐陽，我懷疑你是爲了用這場病提醒我，我曾經活得多麼不健康。”
他笑了：“這是我聽到的，關於我的病，最偉大的解釋。”
幽默與笑聲就這樣漸漸變成了我倆的日常。
11
歐陽每三個月做一次複查。
老天憐愛，他的腦瘤再沒復發，體力也在慢慢恢復。
第三次手術四個半月後，他可以一口氣走上將近800米，用他自己的話說：“着急了，還能小跑幾步。”
那種喜悅，千金不換。
然而，即便是如此重病纏身，我心甘情願、主動要求他吃軟飯，他卻一直在自食其力。
除了一直給原單位做財務，歐陽後來自學了視頻剪輯和做視頻文案。
人在病中，卻打着兩份工。
有時，看着他以一隻眼睛的視力做視頻，我特別心疼，努力跟他炫富，試圖勸他不要那麼辛苦。
可是，歐陽有他自己的堅持：“即便生命只有一天了，我也想以一個有用之人的樣子定格。這一點，你得支持我。”
他說了，我就支持他。
和他一起研究素材，一起爲想一個貼切的文案詞彙絞盡腦汁，一起聽着他支付寶有錢入賬的碎銀聲聲……
12
2023年2月14日，情人節。
我下班走出辦公樓，遠遠看見歐陽西裝革履、手持鮮花在等我。
我飛奔過去，問他這是搞哪出。
他笑着對我說：“你今天真好看。”
我替他臉紅：“回家再誇，有同事看着呢。”
他很固執：“真的，是真的好看。”
我只好妥協：“行行行，好看，那是因爲你嘴上抹蜜了。”
誰知，他語出驚人：“不是，是因爲我的左眼也看得見了。”
我整個人都不淡定了，掏出手機，隨便點了一篇文章，捂住他的右眼，要他念給我聽。
他念得都對，在最後還臨時發揮：“如果奇蹟有名字，那發生在我身上這些奇蹟的名字叫任佳。”
那一刻，我們當街擁抱，並相約一起到老。
13
後來，我爸媽知道了歐陽的存在，他們從老家趕來，大鬧了一場。
當着歐陽的面，他們一唱一和地跟我說：“他的病就是腦子裡按了一個定時炸彈，隨時人去財空，你是不是也腦子有病，主動找一個累贅回家。”
我打開房門，讓父母出去：“再多說一句，父女母女就沒得做了。你們傷害我可以，但傷害歐陽絕對不行。”
我爸媽繼續謾罵，歐陽慢慢走過來，攬着我的肩膀，平靜而堅定地對我爸媽說：“我的確保證不了長命百歲，但我可以保證的是，和任佳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相愛的。哪怕有一天，我真的先走一步，想起我，她依然覺得自己是被愛的。所以，你們拆散不了我們，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離開她。”
那一刻，我重新熱淚盈眶，整個人充滿了溫柔的力量。
那一刻，我覺得既悲壯，又幸福。
他懂我，我亦懂他。
懂，比愛高級。
14
2023年十一，是我和歐陽的婚禮。
我們不搞任何儀式，就想去對方的家鄉和母校走走，一起看看彼此的來時路。
我也想不出該送他什麼禮物。
所以，選擇跟小念講出我們的故事，算是爲我們留一個美好的紀念。
我無法跟你們直播我們的婚禮，但我已經準備好了婚禮上的發言。
理工科的腦子，想不出什麼金句。
就把下面這段讀書時看到的話送給歐陽，這也是我最想跟他說的話：
你遲到的這些年，讓我差點以爲人生不過如此。可當你出現以後，我又原諒了這些年世間交付給我的所有磨難。遇上你的感覺大概就是走了很遠的路，現在終於回家了。謝謝你靠近我，溫暖我，瞭解我，治癒我，陪伴我。謝謝你能來愛我，我也愛你，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