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兩岸》「東方美人魚」：廣東籍近代泳壇傳奇女將出徵柏林奧運會前後

1935年，第六屆全國運動會上的楊秀瓊。（南方都市報）

1936年，17歲的廣東東莞籍運動員楊秀瓊參加了柏林奧運會，這是中國游泳女選手首次征戰奧運賽場。在100米自由泳預賽中，因成績落後於人，楊秀瓊未能進入複賽。此屆奧運會後，楊秀瓊短暫的運動生涯趨於終結。不過，她仍是那個年代最有名的游泳運動員，後人以「東方美人魚」來形容她在柏林奧運會上的亮相。

楊秀瓊從小開始學游泳，1930年參加廣東省第三屆全省水上運動會，奪得三項個人賽冠軍，由此獲得「水怪」綽號。1933年，她在第五屆全國運動會斬獲五項冠軍，報界冠以「美人魚」之稱。在普通女性對游泳運動仍是「羞怯好奇」的年代，楊秀瓊游泳之卓着，帶動了中國女子游泳的新一輪熱潮。同時，因其爲公衆矚目的體育明星，又常被流言中傷，謬傳至今。

國際奧委會文化和奧林匹克遺產委員會委員、國際顧拜旦委員會委員侯琨告訴南都、N視頻記者，楊秀瓊等女運動員在奧運會上充分展示了中國女性的形象，讓外國人看到中國人的青春、風采和時尚。此外他認爲，當時中國運動員的成績和國際水平尚有差距，但是「另外一個角度，其實她們也是處在不斷超越自我的過程」。

●成名於廣東

2016年11月，加拿大溫哥華。侯琨想去海景墓園確認，是否有位名叫楊秀瓊的女士安葬於此。

楊秀瓊。（南方都市報）

多年來，侯琨致力於宣傳推廣奧林匹克文化，十分了解楊秀瓊在中國體育史上的重要性。他告訴南都記者，從近代中國體育來看，女性運動員展露鋒芒的機會其實很少，楊秀瓊就是其中之一。楊秀瓊不僅是20世紀30年代知名的泳壇「美人魚」，還作爲游泳選手參加了1936年柏林奧運會。

1936年8月8日，柏林氣溫24℃，游泳池水溫21℃，稍覺寒冷。女子百米自由式游泳初次預賽於午後3點開始。比賽過程中，荷蘭選手創造了世界紀錄，編在第四組的中國選手楊秀瓊未能入選。次日，國內的《申報》簡單轉述了上述比賽結果。

在那6年前，未滿12歲的楊秀瓊參加廣東省第三屆全省水上運動會時，肯定不會想到，她將有機會代表中國征戰奧運。

楊秀瓊，祖籍廣東東莞，出生於1919年。她曾自述如何與游泳結下緣分：「我在10歲時候開始學游泳，一直都在七姊妹南華游泳場學。那游泳場在香港自是規模最大最有名的。因爲我的父親是南華會的會員，而且最喜歡游泳，所以他時常帶我們姊妹同去。」

發覺游泳的趣味後，她像對待每天的功課一樣，勤加練習。此外，南華的教練循循善誘，使她很快掌握了游泳的基礎。

1930年9月，廣州東山精武會游泳場，楊秀瓊在廣東省第三屆全省水上運動會嶄露頭角。

據《華僑日報》記載，她奪得三項個人賽冠軍，分別爲100米蛙式、400米自由式，以及與黃淑卿並列冠軍的100米自由式。楊秀瓊後來回憶，那時她「年紀最輕、身材最小」，成績出人意料，由此獲得「水怪」綽號，「漸漸引起全省和全國的注意」。

隨後幾年，楊秀瓊的知名度和影響力走向高峰。

1933年10月，她參加了在南京召開的第五屆全國運動會，斬獲個人自由泳50米、100米冠軍，100米仰泳（背泳）、200米蛙泳冠軍，以及200米接力賽團體冠軍。報界冠以「美人魚」之稱，這一稱號從此長期伴隨着她。

1934年，在菲律賓馬尼拉舉行的第十屆遠東運動會上，楊秀瓊又在50米、100米自由泳和100米仰泳比賽中奪得金牌。在200米接力賽中，中國三位女選手已不敵他隊，相繼落後，但在最後50米，楊秀瓊後來居上，在離終點還有3米距離時，奮力衝刺，終於率先觸壁，助中國隊奪冠。

有後世研究者認爲，此屆遠東運動會除足球外，其他的男子組賽項，中國隊均敗北，如此鮮明對比，楊秀瓊分外受到稱許，「大有吐氣揚眉之快」。菲律賓媒體也不斷刊登她的消息和照片，稱之爲「Miss China （中國小姐）」。

1935年10月，第六屆全國運動會在上海舉行。她依然獲得100米仰泳、100米自由泳兩項第一，且刷新了全國紀錄。

楊秀瓊於1936年柏林奧運會留影。（南方都市報）

1936年，第十一屆奧運會在德國柏林舉辦。中國隊參加田徑、籃球、足球、舉重、拳擊、競走、游泳、自行車等8個項目的比賽，派出60餘名正式運動員，外加國術表演隊，組成龐大的體育代表團。其中游泳項目，只派出兩名運動員參加，男選手爲陳振興，女選手爲楊秀瓊。

當時，國人習慣稱呼「奧運會」爲「世界運動會」。1937年11月出版的《出席第十一屆世界運動會中華代表團報告》，也對楊秀瓊的比賽成績做了說明。

「是日下午三時，女子百公尺自由式預賽分五組舉行，每組前三名及各組中最速之第四名一人得參加複賽。我女代表楊秀瓊列第四組，較同組第一名丹麥之哈夫荃一分九秒六距離約十五公尺，欲與世界名手爭衡，相去固尚遠也。」

●帶動游泳熱

1936年柏林奧運會上，和世界名手「相去尚遠」的，不僅是楊秀瓊，而是整個代表團的正式運動員。

例如，中國足球隊首戰即遇現代足球鼻祖英國隊，以0：2被淘汰出局。王士林參加馬拉松比賽，位居第40名，與第一名成績相差幾乎一小時。中國代表團因爲實力差距，最終鎩羽而歸。

2014年，南開大學歷史學博士湯銳，發表了一篇名爲《體育·性別·政治動員——以南國「美人魚」楊秀瓊爲中心》的論文。目前，湯銳在曲阜師範大學教書，對城市史、體育史領域仍有關注。他對南都記者表示，從競技水平來看，當時中國的游泳運動確實與國際水平存在很大的差距，從事女子游泳競技的更是少之又少。

南都記者查詢參加1936年柏林奧運會中國代表團團員履歷發現，楊秀瓊有着特別之處：她不僅是此屆中國代表團僅有的兩名女性正式運動員之一（另一名爲田徑選手李森），賽場上唯一的中國女游泳選手，還是中國運動員裡年齡最小的選手。當時，她才17歲。

楊秀瓊的獨特不止於此。湯銳在文章中提到，楊秀瓊游泳之卓着，帶動了中國女子游泳的新一輪熱潮。

1935年，雜誌封面上的楊秀瓊。（南方都市報）

據《中國體育通史》記載，和人類息息相關的游泳運動，雖然最早可追溯至遠古時期，但作爲以競技爲主要特徵的近代游泳運動，則是在19世紀末期開始傳入中國。1887年，在廣州沙面修建的長25米、寬15米的室內游泳池，被認爲可能是近代中國最早出現的游泳池。

1930年，第四屆全國運動會在杭州舉行，設置了游泳比賽項目。1933年，第五屆全國運動會又增設了女子游泳比賽項目。那屆全運會，楊秀瓊一躍成爲全國矚目的體育名人。

湯銳在文章裡表示，上世紀30年代，雖然女子游泳開始成爲摩登女性一時娛樂之風尚，然而普羅大衆女性對此運動仍然是「羞怯好奇」。他引述了史料中的一則場景：1933年8月，山東濟南遊泳池正式啓用，「逢女性游泳當天，全市爲之觸動，大有萬人空巷的態勢，但直到下午，才先後有四人入內」。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楊秀瓊以「運動美與身體美」，出現在公衆視野，極大引領了社會風尚。

1934年10月出版的《勤奮體育月報》介紹她是「以體格之健美」，因此被人譽爲「美人魚」。

同年，《申報》的一篇文章也以楊秀瓊爲例，談及真正的健美女性，其一，憑藉不假脂粉的天生麗質；其二，在乎實際體格的鍛鍊和德性的涵養。

另據統計，1932年至1936年，《北洋畫報》刊登她的照片35張，《良友》雜誌刊登她的照片17張。楊秀瓊，既是游泳運動員，也是耀眼的明星。

當時，楊秀瓊經常受邀到各地進行遊泳表演。有一次，在上海港滬華人埠際游泳表演賽前，時論提到楊秀瓊所肩負的使命：「一方面啓示吾國女界同胞天付之體格，不在任何國人之下，故楊女士能產生優良之成績；一方面提起社會人士對於游泳運動，發生絕大之興趣，是誠於吾國體育之提倡，獲益匪淺。」

事實上，楊秀瓊對游泳運動起到很大促進作用，直至1942年，她已淡出泳壇，當時的報紙還在談論她。

「讀者諸君一定還記得當時在全國運動會中鋒芒畢露、獨出風頭的『美人魚』楊秀瓊女士吧？她曾是最引人注目，而予觀衆以一種新鮮感覺的中心人物，風靡了不少青年男女。而我國青年們的游泳熱，也可以說從那時正式蓬勃地開始了。」

●生前身後名

從1933年到1936年，媒體對楊秀瓊的報導非常密集。然而，之後的時間裡，她似乎突然從公衆視野消失。

楊秀瓊的「突然消失」，實則和她的個人生活有關。湯銳的研究文章稱，楊秀瓊生活之餘喜歡賽馬，對騎師陶柏林（也有記載爲「陶伯林」）產生好感，經摯友介紹後，「未及兩月，即談婚論嫁」。此外，根據香港學者最新的考證，1939年，楊秀瓊和陶柏林結婚。

楊秀瓊與陶柏林合影。（南方都市報）

南都記者查閱資料發現，1941年，《永安月刊》雜誌刊登了楊秀瓊婚後生活、懷抱嬰兒的照片。該雜誌還介紹稱，「曾出席遠東及世界運動會、轟動全國游泳界之美人魚楊秀瓊女士，自下嫁港名騎師陶伯林君，久已息影香港。曾幾何時，已育有一子一女。楊女士主持家務外，不時出現游泳場中，興趣猶不減當年也」。

但也是在個人生活方面，各種流言被按在她的身上，謬以千里。

至今，中文互聯網上依然盛傳，楊秀瓊和陶柏林結婚後，「夫妻倆密定避孕，十年後纔要孩子，以便專注於體育事業」。還有傳言稱，她很快與陶柏林離婚「被迫當了川軍將領範紹增的第18房姨太太」。南都記者注意到，此類傳言甚至被很多報導和學術論文不加辨析地照單全收。

侯琨和湯銳在接受南都記者採訪時均表示，這些流言系捕風捉影，毫無疑問都是假的。湯銳告訴南都記者，那個年代，對於女明星的私生活經常出現以訛傳訛的現象，類似遭遇不僅僅發生在楊秀瓊身上。

實際上，關於楊秀瓊的「緋聞」早已有之。在1933年全運會奪冠後，有傳言楊秀瓊將與某福建商人結婚，隨後被闢謠。

她與陶柏林結婚幾年後，婚姻出現危機。1946年，兩人醞釀離婚。那年11月，報紙上一則閒談記載了當時的流言：「昔日蜚聲國內的游泳健將美人魚楊秀瓊，近已下嫁川省聞人xxx，聞條件爲結婚保證金二億元，另外新居設備費五億元。」

據香港學者的考證結果，這則流言指的就是「四川軍閥範紹增要迎娶楊秀瓊」。但當時楊秀瓊發佈聲明予以否認。

1947年，楊秀瓊與陶柏林正式離婚。次年，她與印尼華裔商人陳真廣在上海結婚，婚後不久便移居泰國曼谷，在當地再誕下兩名女兒。1953年，楊秀瓊舉家從泰國回到香港定居。上世紀70年代，她與家人移民加拿大溫哥華。1982年，楊秀瓊在家中因意外離世，葬於溫哥華海景墓園。

回望楊秀瓊的一生，她的運動員生涯其實非常短暫，且因其爲公衆矚目的明星，又被流言中傷，謬傳至今。

1936年奧運會，中國代表團因成績不佳，備受輿論嘲笑指責，其中的兩名女運動員楊秀瓊和李森也不例外。有時論認爲，她們不應受到責備，並指出女運動員參加此次奧運會，一方面可以使中國女子到外國開眼界；另一方面則打破外國人對中國的誤解，讓歐洲各國不再以爲中國女性仍然纏小腳、弱不禁風，而是中國也有新女性。

對於楊秀瓊參加奧運會的意義，侯琨也表示，楊秀瓊等女運動員在奧運會上充分展示了中國女性的形象，讓外國人看到中國人的青春、風采和時尚。此外，他認爲，當時中國運動員的成績和國際水平尚有差距，但是「另外一個角度，其實她們也是處在不斷超越自我的過程」。

時至今日，楊秀瓊已是中國近代游泳運動的代表人物，她的祖籍地廣東東莞在編着體育志時，在「人物篇」將楊秀瓊列於第一位。

加拿大溫哥華的海景墓園非常大，墓碑都是平放在草地上，從一個個人名裡尋找楊秀瓊如同大海撈針。

楊秀瓊葬於溫哥華海景墓園。受訪者供圖

後來，侯琨在一位華人面孔的工作人員幫助下，終於找到了。原來，楊秀瓊及其丈夫的棺木並沒有埋入地下，而是安放在墓園的一處地上大廳。

「她的銘牌旁貼着自己和丈夫的照片，從照片上依然可以看到其當年美麗的影子。」2016年11月，侯琨探訪楊秀瓊墓地之後，發文描述了他看到的情景。

他在文中寫道，自己向這位爲中國體育事業做出傑出貢獻的女性深深鞠了一躬，「願她在天堂依然能夠在水中快樂暢遊」。（馬輝／南都記者）

（本文來源：《南方都市報》、N視頻「百年奧運的廣東印記」專題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