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MIT電動車比賽 60歲陳和皇:我想把臺灣帶上國際

山城四驅改裝工廠負責人、越野拉力賽賽車手、中華安駕學會理事長陳和皇。(攝影者.楊文財)

他是陳和皇,當時的他,同一時間在泰國參加全程二千四百公里、需要開上六天才能完賽的亞洲越野拉力賽。

有「亞洲車神」之稱的他,今年,更是全場唯一一位開着電動車參賽、並完賽的車手。而他開的,就是納智捷n7。

目前,全球各大拉力賽幾乎看不到電動車。因爲,拉力賽的路況險惡,譬如坡度超過五十度的陡峭山路、或水深及腰的沼澤地,車輛爲了避免拋錨,幾乎都是四輪皆有動力的四驅車,但,n7卻是二輪驅動。

加上拉力賽每天的賽程,動輒數百公里,不利於充電速度比加油慢、續航里程也較低的電動車。

陳和皇就這麼在已舉辦二十九年的亞洲拉力賽,寫下了歷史。但其實早在這之前,他就是一位一再劃下歷史的人物。

在堪稱「地球上最危險賽事」、開辦四十幾年來已經有超過七十人死亡的達卡拉力賽(Dakar Rally),陳和皇是這項全程近一萬公里、賽期長達十四天的跨國賽事裡,迄今唯一一位完賽的臺灣人。

這項必須奔馳在沙漠、崎嶇山路的國際賽事,由於車輛每天都要歷經上千次的顛簸,因此不時有車被震斷大梁,車手更有受傷的危險,像陳和皇就目睹自己的副駕駛,肩胛骨遭震斷、刺穿身體,血濺車內。

令人費解的是,陳和皇不只拿自己的命去賭,每次參加該賽事,都砸下至少三千萬元,改車、組織二十人車隊、聘請國際技師。但,該賽事獎金,卻只有區區十四萬元。

「人家說,六十歲是耳順之年,我喔,是『耳背』之年!」剛從泰國返國的陳和皇,向商周形容自己特立獨行的賽車人生。

究竟,他爲什麼對賽車如此瘋狂?還「瘋」到耳順之年,依舊樂此不疲?

時間回到一九八八年。當年二十四歲的陳和皇,某天在電視上,瞥見一則音響品牌先鋒(Pioneer)誠徵拉力賽工作人員的廣告,愛車的他,就這麼誤打誤撞,來到當年在法國開賽的達卡拉力賽。一到現場,他馬上被旗海飛舞、各國人種齊聚一堂的現場震撼,「那種感覺就像我小時候,第一次看到大海!」

開眼界的,不止如此。開賽不久,他就發現,相較於其他賽車比賽,車手可以先上賽道試跑,且賽道都十分固定,但,訴求荒地越野的拉力賽,無法試跑,也經常沒有賽道,「你面對的是一片未知,考驗的,是你克服難關的能力。」

在陳和皇的定義裡,拉力賽,是一場「沒有賽道的比賽」。人,必須自己在野地中,從沒有路的地方開出一條路,而且,在可能長達十幾天的賽程中堅持到最後一秒。

不少人看到陳和皇砸錢賽車,直覺他家境優渥。其實,他從小在臺中大甲溪旁長大,兒時有很長一段時間,過着全家躲債主的生活,「家裡的燈都要關掉,然後把狗綁在外面,所有人不能出聲,當作家裡沒人在。」

不只家貧,他的爸爸,是祖父二房、「細姨」的兒子,這讓陳和皇從小在家族中更備受欺凌。有一次,親戚的小孩爲了作弄他,將一根點燃的香菸,要當時不懂事的他吸,他一往嘴送,馬上咳嗽不止、淚流滿面,這口氣,也讓他此生拒絕抽菸。

「從小這樣被戲謔,就覺得如果人要出頭天,必須靠自己,」陳和皇說,自己沒有背景、沒有資源,唯一能贏過別人的,就只有「不服輸」。

而拉力賽,就是讓不服輸的他,能夠與背景比自己優渥的人,站在同一個起跑點的機會,「因爲在未知面前,人人都是平等。」他說。

從小,胸口彷彿一直壓着一口氣的他,要透過走一條最難的路,告訴世界:「我可以!」

雖然家貧,從小甚至連在家族裡都被看不起。但也是在這樣蒼茫的環境中,讓他很小就養成自己找路,且堅毅的心性。

爲了幫父母的建材行多賺錢,陳和皇小時候常帶着三個兄弟姊妹,幫人換水泥屋瓦。由於臺中夏天熱對流旺盛,常有午後雷陣雨,使得這羣才國小、國中年紀的「童工」,每天都得承擔巨大壓力,跟時間賽跑,「我們必須在下午一點前,把新的屋瓦換上去,如果沒有完成,只要下了雨,客戶的傢俱全毀,我們就要賠死了!」

因此,年紀最長、擔任「工頭」的他,必須思考一整片屋頂,要從哪個方位拆舊屋瓦最快,當要換上新屋瓦時,是三人合作換一片屋瓦、還是各自行動最好,「這些帶給我的是,只要你肯努力、願意想方設法,一定能突破困境。」

不服輸、勇於挑戰,讓陳和皇花了九年、歷經四次失敗,終於在第五次出戰達卡拉力賽,成爲臺灣第一位完成該賽事的車手。

即便在這段期間,他燒光上億身家,更一度目睹自己的補給隊員,在賽事途中,被西非叛軍槍殺身亡,仍無法阻止他完賽的心願。

而這一次,他開着納智捷n7參加亞洲拉力賽,則不再只是要向世界證明自己,更是要證明臺灣。

陳和皇說,他這次要挑戰的,除了「沒有人用電動車參賽」,再來,就是這臺車,是臺灣人設計、製造的電動車,「我想把臺灣這個品牌,帶上去國際。」

這並非場面話。陳和皇在拉力車界最有名的,就是他的參賽車,命名總是滿滿的「臺灣味」,譬如臺灣志工號、臺灣媽祖號、i Taiwan號⋯⋯,這些車的車身,更被他直接漆上國旗,而他每次只要抵達終點,一定會拿出國旗揮舞。

他說,之所以如此想凸顯臺灣,是因爲他在賽車過程中,經常聘請歐洲人擔任副駕駛與技師,「但其實,他們看不起亞洲人,也不知道臺灣在哪裡,」甚至他經營的改裝車公司,過去常跟歐美進口零件,「他(對方)就很簡單一句話,他不賣臺灣人,爲什麼?因爲他認爲臺灣是『仿冒』之島。」

把車子衝過終點,跟團隊高舉國旗,對陳和皇而言,就是他向世界證明臺灣的最好方式。

過去,他用十三次亞洲拉力賽的分組冠軍,證明臺灣人也會跑拉力賽;這次,他讓臺灣設計的電動車,即便是二輪驅動,也能完成拉力賽。

挑最難的下手、不斷用新挑戰讓自己前進,支持着陳和皇在人生上半場,能夠創下臺灣越野車界諸多第一。

不過,那些化爲力量的悲憤、那些被看不起的創傷,卻沒有讓他變成一個偏激的人。

記錄亞洲拉力賽逾二十年的自由作家朱家瑩說,「長年參加這個賽事的車手,幾乎都被陳和皇救過,他不是成績爲優先、見死不救的人,而是會停下來幫對手,所以他在這個比賽的人緣非常好。」

他的古道熱腸,也與他兒時際遇有關。陳和皇說,他永遠記得,儘管自己受盡親戚排擠,但只要每次到大舅家,這位長輩絕不會像其他人冷言冷語,而是對他不斷的讚譽與肯定,「那種溫暖的感覺,會讓人知道『手心向下』的重要性。」

而自己曾身處險境,也讓他更有同理心。二○○六年,他出賽達卡拉力賽,車子一度拋錨在茅利塔尼亞的沙漠中,當時他受困長達一天一夜,身處夜晚氣溫驟降到零下十度、毒蠍爬滿地的險境,「當時會覺得,如果你適時伸手,會對別人幫助很大。」

這份想把良善傳遞出去的心,更讓他意外開啓人生下半場。

六年前,他得知臺中一起車禍憾事後,有感於國內缺乏天災人禍發生時,能跋山涉水的救災車,他與朋友自費買了六輛救災用的越野車,捐給消防隊。

但,捐完不久他卻發現,「他們根本不會使用,包括方向盤怎麼打、車怎麼停,都不會,常常開出去一臺、就翻掉一臺,我只好自己教他們怎麼開。」

這時,經常被朋友形容是「瘋子跟傻子」的他,又再次發揮這項特質。爲了教消防員開車,他常常一砸就是三十萬元,請工班堆沙土、營造斷垣殘壁的災難現場,接着,他再坐上副駕駛座,手把手的指導一個又一個消防員。

「我人生最沒有方向的時候,其實就是完成達卡賽的那天,」陳和皇說,曾經,自己在登上頂峰的那一天,反倒感覺迷惘,因爲人生最大的夢想完成了,他不知道下一條路在哪裡。

所幸,就在他開始捐車、教開車後發現,用自己的力量去影響他人,傳承,就是他人生後半場要走的賽道。

他的另一門傳承課,是他的親生女兒。一九年,他以「磨練心志」爲由,鼓勵女兒陳怡文參加亞洲拉力賽,讓她擔任正駕駛、自己擔任副駕駛,而從二二年起,陳怡文在該賽事連續拿下三屆女子組冠軍。

今年亞洲拉力賽,這對父女賽車手,兩人各開一臺車,他們的副駕駛與後座,共坐着三位消防員。他們不僅在車上見習,陳和皇更不時會讓出駕駛座讓對方開車,藉此讓消防員在賽事中實際駕駛各種困難路段。

那天,當兩臺車一前一後抵達終點,再次高舉國旗的陳和皇,胸口燃燒的,不再只是不服輸的自己,而是一團又一團,爲臺灣、爲救災、爲下一個世代而點起的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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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週刊19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