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越沒等來白衣騎士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任婭斐
編輯｜馬吉英
頭圖來源｜中企圖庫
12月13日凌晨2點多，極越CEO夏一平依然被圍堵在極越上海總部的會議室裡。
多位員工對《中國企業家》表示，此前3個小時左右，夏一平在公司內部羣中稱，11月交社保的錢已經到賬，正在陸續給員工繳納，極越內部人士告訴記者，這筆錢是由百度和吉利共同出資，金額大約6000萬元。
攝影：任婭斐
“個別城市晚一點，不過個稅社保看樣子是都解決了。”員工代表王勝（化名）表示，他們下一步的訴求是希望能拿到N+1的離職補償。這意味着，他們還要繼續與夏一平或者百度和吉利兩個公司股東周旋。“今天（13日）應該出不來方案，他一直說要和百度、吉利確認，過流程，希望今天能給書面計劃，全員公示。”王勝強調，他們是依法辦事，“我們的訴求不過分，就是合法權益。”
極越轟然倒塌的速度，出乎所有人意料。
12月11日下午，夏一平發佈內部信，並通過視頻會議的方式與全體員工溝通，表明公司目前正遇到困難需要立即調整，公司將進入創業2.0階段，並且表態管理層將全力以赴，與全體員工共渡難關。
李勇（化名）早在10月就察覺到公司經營狀況比較危險，但他當時估計可能只是需要大規模裁員，甚至已經做好了被裁員的心理準備。但11日晚上7點左右，部門負責人和HR突然開會，溝通後續方案，“非常直接，沒有任何文字說明，兩種方案二選一”——要麼本週五之前主動離職，可以拿到N+1補償，補償預計在2月發放，但存在不確定性；要麼選擇留下，停薪留職。
攝影：任婭斐
也是在此時，包括李勇在內的上千名員工，才得知公司並未繳納他們11月的社保，但照常支付了工資。
12月11日晚7點24分，極越官方微信發佈關於近期一些情況的說明，其中提到新車交付環節正常，目前極越正協調各鏈條力量，全力推進新車交付。關於供應商合作方面，極越表示正在積極進行財務調整，有序安排款項支付。
但大多數員工、供應商正在逐漸對這家公司失去信任。在一些社交平臺上，員工憤怒地指責公司及夏一平本人，一些供應商甚至直接公開發布催款函。
12月12日中午《中國企業家》記者來到極越位於北京的一處辦公樓，發現員工已收拾個人物品陸續離開。有員工對記者表示，三層辦公樓人數超過500人，主要負責產品和研發。
“中午還在吃飯，聽說公司明天就不讓進了，有很多同事就趕緊回去收拾，準備回家，如果公司緩過來了，我們再回來”，一位員工說。還有一些留下來的員工，等着下午2點和夏一平的溝通會。但多數員工對於公司接下來的走向，並不看好，他們準備一邊維權，一邊投簡歷、找工作。
記者觀察到，期間一直未見有相關負責人出面發聲或安撫員工。而現場有物業人員守在門口稱，允許大家搬個人物品 ，但不允許搬傢俱。同時物業人員安撫大家，讓大家不要慌，“沒有人說要封樓、封層，大家可以正常辦公”。
戲劇性的一幕，也在極越官方直播間上演。網上流傳的一個視頻顯示，一位主播在直播賣車時，同事突然告訴她公司發不出工資，他們即將失業，她先是錯愕，後來情緒失控哭泣，關閉了直播中的背景音樂《好運來》。她說自己之前還在直播間中假裝開心地工作，“而現在卻面臨失業的困境”。還有一些主播，得知消息後，開始在直播間在線求職。
而在此次事件中，截至發稿，百度和吉利官方始終未曾出面公開作出迴應。
12月12日上午10點左右，夏一平出現在極越上海總部大樓，對極越當前的狀況進行說明。大量員工聚集在辦公室門口，情緒激動，要求夏一平就公司解散、員工賠償事宜給出解決方案。有員工擔心夏一平跑路，當場報警，想要他交出護照。隨後有警察到場，在現場維持秩序。
一位員工擔心矛盾激化，攔着夏一平不讓他走出辦公室，夏一平甩手推開，表示“沒事兒，沒事兒”。面向數百位憤怒的員工，夏一平表現鎮定，他稱自己沒有迴避問題，否則不會今天來公司，“最後一刻都在努力解決問題”。他向大家承諾：“我不會跑路，我在積極解決問題，請大家給我一些時間。”但對於員工提出的工資、社保、公積金等問題，夏一平並未給出相應的解決方案和時間節點，這讓員工無法信服。
這次談判沒有結果。
下午2點，夏一平和40多位員工代表再次溝通，其餘員工則通過視頻觀看會議。
針對大家提出的18條核心訴求，夏一平在會議上強調會解決兩個關鍵問題：
首先，給員工繳納社保，先北京後上海、武漢。“因爲北京（社保補繳時間）只有24個小時了，上海還有時間，這個問題很緊急，我現在沒有辦法保證明天11點之前資金能夠到位，幫北京的800多位兄弟繳上。”其次，是關於N+1的離職賠償，夏一平稱股東雙方一定會給出方案，讓大家不要擔心。
有員工憤怒地表示，爲什麼最後一刻才通知大家，導致11月社保可能斷交？夏一平表示，過去幾個月他一直在和股東雙方積極溝通，推進解決方案。就在前一天（12月10日）的董事會上，他還在試圖說服股東解決員工社保問題，但董事會沒有通過。他說自己個人願意掏錢，給員工交社保，但股東方不同意。“我已經拿出錢來給大家墊了，我不是不出錢，是對方（百度）不出錢。”
在溝通會上，夏一平還否認了關於公司貪腐導致股東撤資的傳聞，稱極越的治理非常嚴謹、管理流程規範，每個月都有審計，“最近一段時間，我們的控股股東也派了財務，對整個公司進行全面審計，沒有任何問題。”
據財新網報道，極越出事的主要原因在於百度撤資。有百度內部人士稱，今年10月百度曾派財務團隊進入極越盡調，爲後續30億元投資做準備，結果發現極越有高達70億元財務窟窿，因此決定不再繼續投入。
《中國企業家》從多個獨立信源處獲悉，10月份百度確實派了財務團隊進入極越盡調，盡調完成後，極越採購和工程負責人相繼離職，“沒有對外公佈”。
夏一平強調，他自己有多重身份，是極越的天使投資人也是CEO，但解散多個部門的決定不是他個人做的。“我是小股東，這家公司80%的投票權在百度，業務上我有決策權，但是在公司的走向上，我沒有決策權。”
不過，對於上述員工的訴求，在將近80分鐘的溝通會上，仍然沒有得到解決。員工代表要求和股東對話。
12日下午5點，夏一平和7位員工代表召開閉門會，吉利和百度兩大股東則成立了應急小組線上參與，就員工當下重點關注的社保、工資以及N+1離職賠償再次溝通。在經過反覆拉扯近6個小時後，員工11月份的社保問題得到妥善解決。但12月份的工資以及N+1離職賠償仍要等待。
來源：受訪者
12月13日凌晨4點半，有員工對《中國企業家》透露，經過和員工代表的溝通，夏一平同意上述訴求清單中員工的合理訴求，並制定了計劃，推進方案的落地。
12月13日，完成和百度、吉利的初步溝通，完成雙方的工作組人員的確定，同時與工作組確定和員工代表的溝通機制，晚上8點和員工代表同步信息並更新計劃；
12月14日，讓員工代表和百度、吉利工作組以及集度的工作組（夏一平，羅崗，謝遜，雷瀟）進行第一次溝通和討論；
12月15日，針對第一輪討論集度工作組和百度，吉利工作組做進一步的溝通，晚上10點和員工代表同步相關信息並更新計劃；
12月16日，集度工作組和百度，吉利工作組進行第二輪的內部溝通，並確定相應的方案；
12月17日，百度，吉利工作組，集度工作組和員工代表同步相關方案，給予確認。
有員工代表對《中國企業家》表示，在12日下午兩次的溝通中，吉利和百度的人始終未曾露面，“都是夏一平在說”。據《中國企業家》瞭解，截至12月13日上午10點，夏一平還在上海辦公室，已經被圍堵24小時。
對於極越的驟然倒塌，很多員工都很愕然。
今年9月，極越第二款產品極越07纔剛剛上市。彼時夏一平還花了兩個小時，詳細介紹這款車在續航、能耗、操控和空間等多個方面的優勢，稱之爲“六邊形戰士”。
彙集百度、吉利、寧德時代三家巨頭的資源，讓夏一平對極越07的產品力充滿信心，並表示極越07找不到同賽道對手，是特斯拉未曾打造出來的“Model 5”。
來源：受訪者
此後，夏一平也頻繁出現在直播間，做各種直播測試。直播中，甚至有用戶建議夏一平改個名字，叫“夏一拼”。
極越的銷量也開始有所起色。7月，極越訂單突破3000輛，交付量達1019輛；8月份交付量達2117輛；9月交付量實現2605輛；10月交付量達3107輛，11月交付量達到2485輛。據晚點LatePost報道，有零件供應商提前準備了每月至少3000輛車的零件庫存，他們在這之前預判極越的銷量會繼續增長。
今年6月，前零跑汽車副總裁趙剛也加入極越汽車，擔任極越CEO業務顧問兼產品線負責人。趙剛曾在華爲待過18年，領導了榮耀品牌海外業務。他加入極越後，引入了產品線經營管理模式、IPD（Integrated Product Development，集成產品開發）以及IPMS（Integrated Product Marketing&Sales，集成產品營銷和銷售）等流程，圍繞每個車型組建產品開發團隊，打通產研到營銷服務，端到端管理車型經營，向華爲深度學習。經過調整後，極越形成了4條產品線，分別是極越01、極越07、智能化產品以及海外業務線。
資金問題也在推進。有極越內部人士對《中國企業家》表示，今年上半年，他們已經談攏了30億元的融資，“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談論得非常細節，包括如何花？花在哪裡？百度提出這些錢要投入到智能化中，這些大家都認可。有了這筆資金，我們仍然在全力以赴地做一些事情。無論是新車型的研發還是品牌，我們都在持續擴大開店。”
直到11月，極越的資金耗盡，與百度溝通30億元何時到賬，百度突然表示不再繼續投資。但具體原因和細節，該內部人士稱不方便透露。
極越汽車的前身是集度汽車，是百度與吉利汽車在2021年1月共同成立的汽車品牌，當時百度持股55%，吉利持股45%。但後因造車資質問題，集度汽車從大衆視線中消失了一段時間。直到2023年8月，吉利和百度成立新公司杭州極與越汽車科技有限公司，集度品牌也更名極越，成爲吉利旗下子品牌。吉利和百度分別持有極與越汽車科技65%和35%的股份。
百度和吉利到底在極越公司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一位知情人士向《中國企業家》形容，吉利一直是僅提供技術支持的角色，屬於典型的賣技術，“所以和吉利關係不大”。
夏一平在溝通會中則強調，百度擁有極越董事會 80%投票權。很多極越員工也認爲百度就是極越的實際控制方。
據記者瞭解，現場有很多員工要求極越汽車董事長何俊傑（百度資深副總裁、代理CFO） 到場一起溝通。“他不承擔社會責任嗎？”夏一平稱，“我也想知道（爲什麼）”，並表示對方拒絕接聽他的電話，“你看看我打了多少電話”。
“無論是員工入職還是用戶買車都是看在百度和吉利兩大股東在才參與的，現在他們想要做甩手掌櫃，是不負責任的表現。”一位員工憤怒地表示，“現在不只是CEO有問題，股東們同樣也沒有起到監管的作用。”
接下來，這家由百度和吉利兩大巨頭加持的公司，將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