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不知道,我也依然在愛你(完結文)
關於被校花撬走男朋友這件事,說出來好像很丟人,但又好像……沒有那麼丟人?
至少室友們圍成一圈安慰我的時候,話裡話外竟都透着點……我雖敗猶榮的意思?
聽聽,說的都是人話嗎?!
一氣之下,我決定離宿舍出走,搬去投靠我的表哥。
可到了門口,卻聽見他正言語激烈地在和另一個人說話。
我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分辨出另一個聲音似乎是我哥從開襠褲時代起的好兄弟,如今A大醫學院臨牀醫學大四校草級學神——陸硯。
我哥:「陸硯!你他媽說什麼呢!有種再說一遍!」
陸硯:「我說,我想當你妹夫。」
「不行嗎?大舅哥。」
1。
這句話,聽得我眼淚鼻涕直接嚇斷流了。
什麼情況?!
我把耳朵貼得更緊,不肯放過一個字。
聽見我哥又說:「你丫抽風了吧,小白已經有男朋友了。」
陸硯卻輕笑了一聲:「哦,你說那個肖仁啊……」
肖仁?
對呀,狗日的肖仁!
牆根兒聽得,差點忘了自己今天爲什麼來了。
一瞬間,短路的大腦再次重啓,我「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雙手砸門,撕心裂肺。
「哥!開門!你得給我做主啊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我盤腿坐在客廳沙發上,眼淚飛流直下。
盛念和陸硯坐在對面一左一右,抱着胳膊看我。
「你說沈淮瑤插足,把肖仁勾搭走了?」盛念摸着下巴,一臉費解,「她居然看得上肖仁這種貨色?」
「盛——念——!」我氣急敗壞地把抱枕砸在地上,「這他媽是重點嗎?!」
「對不起。」盛念毫無誠意地道了聲歉,「我只是沒想到沈淮瑤眼光也這麼差。」
「什麼叫也?」我指着他,「你好像在影射我?」
「自信點,把好像去掉。」看戲半天的陸硯,懶洋洋開口道,「你選男人的眼光一直很差。」
陸硯這張狗嘴裡,永遠吐不出好話來。
我瞪着他,他也看着我,眼神毫不躲避,直直照過來。
我忽然慫了,想起剛纔在門口聽到的,一時間居然心虛地低下了頭。
「行了,時間不早了,都洗洗睡吧。」盛念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倆一眼,正要起身,忽然又猶猶豫豫坐下,「不過,房間好像不夠了啊……」
三個人面面相覷,場面有點尷尬。
我這纔想起來,之前陸硯因爲實習原因,好像確實跟盛念提過要搬過來合租的事情。
所以現在……
「小白睡我房間吧,總不能又失戀又睡沙發。」陸硯慷慨道。
「那你睡沙發?」盛念問。
「沙發那麼小,你覺得我能躺得下嗎?」
我和盛念從下到上掃了眼他的大長腿,一齊搖頭。
「我和你擠一間。」他站起身,拎起脫在沙發上的外套,朝裡屋走。
「等等,那讓小白睡我房間,我和你擠擠不也行嘛。」盛念似乎覺得剛纔的提議有些不妥,「畢竟我是她哥。」
陸硯站在他房間外,笑了一聲,輕輕推開門。
門後傳出一陣東西倒落的聲音,地上還咕嚕嚕地滾出來一個籃球。
「你的房間,你確定?」
盛念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撓着頭跟了上去,還不忘使喚我:「那個,小白,把餐桌上的東西收拾了。」
我擦擦淚眼,轉頭往餐桌方向一望。桌上擺了一瓶打開的威士忌,還剩半瓶酒。還有兩隻玻璃杯,裡面的冰球各自融化了一半。
晚上躺在牀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一想起這張牀單陸硯也用過,就覺得哪哪都不太對勁。
我又翻了個身,拉上被子捂住頭。
被子裡殘留着一股很熟悉的清新的味道,那是陸硯身上的氣味,說實話,還怪好聞的。
他是因爲喝了酒,才說出那種奇怪的話吧?
畢竟我和陸硯之間不對付是由來已久的。
嚴格來說,陸硯只能算我半個竹馬。
上小學時,我家和盛念家住門對門。那會兒盛念已經是家族小輩裡的模範代表,品學兼優,人人誇讚。而我卻像個男孩子般天天捱揍,雞飛狗跳。
爲了近朱者赤,爸媽沒事就把我往盛念家裡塞,希望我能見賢思齊。
只可惜我在盛家,「賢」沒怎麼見着,倒是老碰見另一個人。
初遇陸硯那次,我因爲不好好練琴,在家先捱了十下手心。而後,我衝進盛念家門,一個滑跪半趴在地上,抖抖索索舉起兩隻通紅的小手手,人都還沒看清就戲精附體地嚎了起來。
「哥,我的手要保不住了!歐~我那對狠心的父……母?」
沒演完我就發現眼前這人根本不是我哥。
「你……你哪位?」我趴在地上呆呆地問。
這人看起來和盛念差不多大,高高瘦瘦,白白淨淨,一副黑框眼鏡架在鼻樑上。
他正居高臨下地,看傻子似的看着我。
「我問你呢,你怎麼在我哥哥家裡?」我追問,「盛念人呢?」
他推了推眼鏡:「你就是住在隔壁,盛唸的妹妹?」
我點點頭。
他轉過身,對着裡面房間喊:「盛念,你那個彈琴比殺豬還難聽的妹妹來了!」
如果不是盛念連褲子都顧不上提就從衛生間衝出來死命拉住我,我鋒利的小爪子一定會在這廝臉上留下幾道深刻的血痕。
「你到底誰啊你!!」我狂吼,揮拳踢腳就是夠不着他。
我的無能暴怒似乎令他非常得意,他傲慢地昂起下巴,藉着身高優勢拿鼻孔看我。
「記住了,小爺姓陸名硯。」
「陸硯。」
早上,一陣敲門聲將我吵醒。
「小白,起來吃早飯。」盛念在外邊喊。
我迷迷瞪瞪坐上桌,四下張望:「還有一個人呢?」
「醫院實習,早出門了。」盛念從廚房端出兩個盤子。
「哎呦,哥,你挺會啊。」我兩隻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圓,「這個厚蛋三明治做得針不戳誒!」
盛念指了指身邊另一個空位子:「他做的。」
他……陸硯?
我咳了幾聲,誘人的早飯一下子有點噎人。
「想不到硯哥這麼賢惠呢。」我訕訕地啃着麪包,「看來你倆平時伙食挺好啊。」
「也不是。」盛念有些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反正今天這種情況,挺少見的。」
2。
少見,確實少見!
經管院大二的毛概公共課上,藝術系大三的沈淮瑤居然堂而皇之地挽着肖仁出現在教室裡。
我的臉在一衆好事者的目光中迅速黑了下去。
室友們坐在邊上,噤若寒蟬。
「這也太欺負人了吧……」宿舍大姐頭還是忍不住抱怨了句。
「切,公平競爭,憑優上崗,要怪就怪自己方方面面不如人唄。」隔壁班趙舒經過時,故意陰陽怪氣地丟下這麼一句。
我差一點就被她氣笑了。
整個經管院都知道趙舒看我不順眼,大一軍訓時她就對肖仁一見鍾情,窮追不捨一個月後,終於某天晚上,女生宿舍樓下出現了用蠟燭擺出的巨大愛心,肖仁抱着吉他站在心形中央,對着樓上大喊。
「白筱,做我女朋友吧!」
我那時哪見過什麼世面,輕易就被這般陣仗俘獲了。
當我接過玫瑰花,和肖仁抱在一起時,旁人的起鬨中還能聽到幾聲趙舒傷心的哭聲。
看着趙舒一臉大仇得報的表情,我真替她的智商捉急。
真是個狠人,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不過很快我就顧不上吐槽趙舒了,因爲沈淮瑤正勾着肖仁朝這邊走來。
沈淮瑤今天格外漂亮,上身穿一件bm風小上衣,曲線畢露,下身配一條百褶短裙,長腿撩人。
她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向我走來。
然而反觀她身旁的肖仁,臉上卻是大寫的「衰」字。
沈淮瑤要往這兒走,肖仁要往後退,距離越近,越像是沈淮瑤在拽着肖仁走路。
我冷眼看他倆在前排坐下,肖仁全程耷拉着腦袋,迫於沈淮瑤的壓力只能硬着頭皮待在位子上,連背影都透着尷尬。
他唯唯諾諾的樣子好陌生,我忽然在想,或許他們沒說錯,我看男人的眼光是真的差?
從上中學起,每當我有喜歡的男生,陸硯總要跳出來說我眼瞎,甚至揚言以後要學醫替我治治這雙不中用的眼睛。
以前我覺得他很討厭,懶得搭理,現在想想,他可能是對的?
「親愛的,晚上想吃什麼呢?」沈淮瑤靠在肖仁肩上嬌滴滴地問,音量剛好夠被我聽到。
「都……都行,我聽你的。」肖仁侷促答道。
她捏了捏肖仁發紅的耳垂,甜笑道:「真乖。」
Exm?在前任面前秀恩愛,赤裸裸地挑釁,有必要嗎?
現在知三當三的也太猖狂了吧!
「啪!」
我把課本狠狠往桌上一拍,猛地站起來,全教室的目光一下子聚集了過來。
結果上課鈴響了。
「這位同學,要上課了站着幹嗎,坐下。」頭髮花白的老教師夾着講義走進來,一眼看到我。
我像只被戳漏的氣球,瞬間癟回座位上。
一下午,我就看着這對狗男女在我眼前卿卿我我、膩膩歪歪,噁心得快要吐了。
同時有個疑問在心中升起——我和沈淮瑤接觸不多,也就校慶活動時打過照面,平日裡並無交惡,爲什麼她現在的一舉一動卻像故意在針對我?
風光無限的校花搶走一個普通大二女生的男朋友,這裡面有什麼值得耀武揚威的地方?
下課後,室友們拉着我解釋:「小白,你別生氣了,我們真不是那個意思。」
其實我對她們的氣早就消了,而且冷靜一夜之後,也知道擠在盛念那兒並非長久之計。
「我沒事啦,今晚就搬回來。」
結果沒走兩步,就在樓梯口又遇上了沈肖二人。
簡直兩眼一抹黑。
肖仁這個劈腿男到底還是心虛的,見着我就想躲。可沈淮瑤真不知是吃錯什麼藥了,一看到我就像看到獵物,雙眼放光。
「白筱,再怎麼說肖仁現在是我男朋友了,你老這麼跟着有意思嗎?」
「誰跟着你們啦?挖人牆腳你還好意思說。」室友回敬道。
「是肖仁說更喜歡我的,他當然有權利選擇和更喜歡的人在一起。」
「你……」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們聚在旁邊指指點點,還有人掏出手機咔嚓咔嚓拍起了照。
一種真實的噁心感在胃裡翻涌,我的腦袋有些暈眩。
沈淮瑤和室友的脣槍舌劍,圍觀路人的吃瓜議論,像無數只馬蜂鑽進耳朵裡。
「又關你什麼事,難道你們都是肖仁前女友?」沈淮瑤推開室友,朝我走來。
她身上有一股甜膩的香水味,這味道我被迫聞了一下午,已經很不舒服了,現在再次濃烈地逼近,胃裡酸水翻騰得更加厲害了。
沈淮瑤靠近我,一雙大眼上下打量着,似乎想仔細把我看個明白。
「白筱,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麼——」
「嘔——!」
我突然彎下腰幹作嘔起來。
嘰嘰喳喳的人羣安靜下來,沈淮瑤也慌忙倒退了幾步。
難受的感覺突然躥上來,擋也擋不住。
這就是,快被噁心吐了吧。
我重新直起腰,還有點錯亂,就聽見旁邊有人在驚呼:「她……她該不會是有了?」
有,有什麼?
一瞬間人羣徹底沸騰了,沈淮瑤的表情變得很複雜,而躲在她身後的肖仁則滿臉詫異。
簡直了,我被這幫人氣到差點吐出來,又要被氣到差點笑出來。
什麼有了有了,有個……
「有個鬼。」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我下意識回過頭。
圍觀羣體自動讓出了一條道,陸硯單手抱着電腦,大搖大擺走進來,如入無人之境。
「沈淮瑤,就你那個小男朋友的身板,想要『有了』恐怕不容易。」陸硯雲淡風輕地瞥了眼肖仁,後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我第一次覺得陸硯說出的話是那麼中聽。
沈淮瑤的表情更復雜了,她直勾勾地盯着陸硯,不說話。
現場氣氛又變了,空氣裡的瓜味越來越濃,人頭也越擠越多。
醫學院陸硯,藝術系沈淮瑤,長期霸佔A大表白牆的一草一花,今天居然當面槓上了。
如果沈淮瑤紅顏一怒是爲了新交往的小學弟,那陸硯呢?
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看向我。
我沒出息,哆哆嗦嗦藏到陸硯身後,偷偷拉住他的衣角。
感受到了我的投靠,陸硯二話不說便摟過我的肩膀。
跌進他懷裡的那一刻,又聞到了那種清新好聞的味道。
不是人工刻意調配出的香水味,及時緩解了我因爲暈香而產生的不適感,卻也讓我想起了那個充滿他身體氣味的被窩,臉刷一下就紅了。
「小白這是休息不好引起神經功能紊亂了,」陸硯看着我,故意用極曖昧的語氣說,「怎麼,看來哥哥的牀不太舒服啊。」
在場所有人都聽傻了,除了我。
若放在平時,這廝敢這樣說話,我必要用拳腳招呼他,但今天情況特殊,看着沈淮瑤陰沉下去的臉和肖仁幾乎冒火的眼睛,我惡向膽邊生。
「怎麼會呢,哥哥的牀很舒服。」我突然環住陸硯的腰,茶裡茶氣嬌聲道,「只是不讓人好好睡覺罷了。」
陸硯身子一僵,我擡頭望去,竟在那雙理應閱盡風情的眼裡捕捉到了幾絲慌亂。更要命的是,他的喉結還抖動了一下。
真是意外之喜,陸硯,終於你也有栽在我手裡的一天!
一石三鳥的爽感令我內心的小惡魔愈加佔據上風,我不懷好意地踮起腳,湊到他耳邊輕聲說:「硯哥身材不錯嘛,腹肌摸上去好結實。」
陸硯的耳根一瞬間紅了,我滿心邪惡地還想去看看他臉紅沒紅,卻被他一把死死摁在胸口。
不讓看?無所謂。聽着那快速撲通撲通的心跳,我依然得逞地笑了,幾乎忘記了在場還有其他人。
肖仁第一個忍不住了。
「白筱,你……原來你和他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他竟然一臉捉姦的痛心樣?!
「這位同學,說話負點責任,」陸硯無動於衷地看着他,「我是在你劈腿分手後,纔開始追她的。」
這滿嘴跑火車的本事,我給好評。
「胡說,聽剛纔的話,你們明明都睡一起了,我和她才分手幾天啊?」肖仁紅着眼指責道,彷彿我和陸硯真是一對給他戴綠帽的狗男女。
依舊被摁在陸硯胸口的我,聽見他嗤笑了一聲。
「她是睡了我的牀,還是睡了我的人,關你這個前男友什麼事?」
我和圍觀者們一起倒吸冷氣。
……這就有點騷過頭了。
於是悄悄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窩,意思是差不多得了。
陸硯今天跟我默契十足,馬上鬆開我的腦袋,又很有眼力地牽起我的手:「小白餓了吧,我們吃飯去。」
從沈淮瑤身邊經過時,我聽見她用很輕的音量說了聲:「陸硯,你認真的?」
陸硯徑直與她擦肩而過。
肖仁立在樓梯口,兇巴巴地盯着我們。
可當陸硯真的走到跟前時,他卻低下頭,慫慫地讓到一邊,而堵在他身後的吃瓜羣衆,也十分自覺地讓出了通道。
我就這樣被陸硯牽着手,在無數好奇目光的注視下,走出了大樓。
「便宜佔夠了沒?」走出大樓一段後,他突然問。
我燙着似的撒開他的手,清清嗓子:「今天謝謝啊……不過你不是去醫院實習了麼,怎麼出現在這兒?」
「等會兒還有個科研項目要彙報,提前回來了。」陸硯揚了揚手裡的電腦,「所以帶你去吃飯也是騙你的,我沒空,你自己解決吧。」
「說得好像我多願意蹭你飯一樣。」我強忍着不對他翻白眼,那個自大討厭的陸硯又回來了。
「給你開個醫囑,麻煩以後多吃點核桃補補腦子。」他用空出來的手給了我個腦瓜嘣,「現在我嚴重懷疑你的眼疾已經擴散轉移到腦部了。肖仁那個慫樣,你到底看上他哪點?居然還和他談了一年多。」
「我又瞎又傻,行了吧。」無心與他掰扯,我加快腳步兀自朝前走。
可是陸硯腿長,毫不費力就跟了上來。
「欸,你對特意過來救場的人就這個態度啊?」陸硯拉住我的胳膊,卻被我狠狠甩開。
「別再煩我了!」情緒爆發的瞬間,連我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幾個路人匆匆朝我們這裡看了一眼。
陸硯愣了愣,縮回手,臉上不正經的笑意也消散了。
他看見了我的眼淚。
「是我蠢我瞎,行了吧!」其實不想在外面哭的,可是委屈憋了太久,淚水止也止不住。
「我的男朋友,在我生日當天揹着我偷偷陪別人去KTV,我在唱完生日歌吹完蠟燭後收到了他和別的女人摟抱在一起的視頻,還要聽他在包廂裡高喊最愛別人的話。
「他的新歡是校花,被我捉到劈腿後,頭也不回地就要分手。分手就分手吧,還要在我面前秀恩愛!」
我越說越傷心,回想起那些不堪的經歷,整個人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小白,別哭了。」陸硯靠近一步,想伸手擦去我的眼淚。
我卻連連退後,與他拉開距離。
「我笨我傻,我看錯了人,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提醒。」我擦掉眼淚,情緒也消沉到了谷底。
「我……開玩笑的,你別往心裡去。」
「好笑嗎?」我冷冷瞧着他,「從中學到現在,那些我喜歡過的男生你總要高高在上地挨個取笑一遍,現在看到我被人綠了,是不是覺得更有樂趣了?」
沉默,橫亙在我們之間。
「我在你眼裡是這樣的?」陸硯臉色陰沉,聲音有些啞。
我倔強地盯住他:「不然呢?」
他不接話,也看着我,眼神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意味。
我們就這樣對峙着。
從小到大,我和陸硯吵吵鬧鬧過很多次,但這一次,他好像真的有點生氣了。
突然,半空中一個不明物體飛速砸來,猝不及防間,我下意識往陸硯身後一鑽。
待我縮着脖子從他背後探出頭來,纔看清那原來是個籃球——已經被陸硯單手輕易接住。
「同學,不好意思。」一個男生從旁邊球場跑過來,看見陸硯時先愣了一下,隨即竟流露出崇拜的目光,「陸……陸學長好!」
陸硯就沒這麼好脾氣了,他把球扔給男生,一肚子火也全撒給了他,「打球也不看着點!她這腦子本來就不好,再砸一下更不能要了!」
「啊?」男生被訓得發懵,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連聲道歉,跑着離開了。
「鬆手。」他又冷漠地說了句。
我反應過來,趕緊挪開扒着他後腰的兩隻手。
陸硯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目送他一段,也調頭朝宿舍方向走去。
或許是因爲心情煩躁,也或許是因爲本就粗心大意,總之那天,我自始至終沒想起來問問他——醫學院的上課點和經管院不在一棟樓裡,他究竟爲什麼會在那一刻,恰到好處地出現在我身邊?
3。
「小白,炸雞可香了,你真不吃啊?」室友們拆着外賣盒問我。
我正躺在牀上「自閉」,有氣無力地搖搖頭,順便給盛念發了一條今晚回宿舍住的消息。
「唉,你別難過了,下午陸硯挺你的架勢多解氣啊。」宿舍二姐頭一邊啃雞腿,一邊津津有味地回憶着,「你倆走後,那肖仁和沈淮瑤的臉別提多臭了,哈哈哈哈哈,連趙舒都傻眼了!」
「說真的小白,不夠意思哈。」大姐頭靠在牀邊對我說,「居然瞞着我們和校草關係那麼好。」
「就是,今天陸硯出現的時候我都看呆了,哇靠,也太帥了吧!那高個兒,那臉,跟明星似的,嘖嘖嘖……再看看院裡的男生,怎麼一個比一個糙,哈哈哈哈哈哈……」
我嘆了口氣:「別,我和他關係可不好。」
「關係不好他肯這麼賣力氣幫你解圍?」室友們滿臉不信,「小白,你就沒考慮過和陸硯在一起嗎?雖說肖仁在經管院算帥哥了,但和陸硯站一塊,真是差了不少意思。」
我騰地翻身坐起來:「拜託各位姐姐,你們以爲陸硯是什麼好人?!」
陸硯其人,看上去清俊疏朗,溫和有禮,是A大口口相傳的高嶺之花。
可上大學以前,在我們共同長大的故鄉C市,在我們一起耗費青春期的母校附中——丫就一海王校霸,如假包換的斯文敗類!
首先,我承認他那張臉長得好看,而且從小就好看。
極具欺騙性的好看。
我與他的第一次見面差點沒打起來,而我媽與他的第一次見面,差點想收進來做乾兒子。
「喲,這誰家的小帥哥啊……啊呀真有禮貌……是嗎?成績那麼好呢,和我們盛念一樣,真出息!」
那晚,坐在盛家的飯桌上,我手攥着筷子,幾乎要將瓷碗戳出一個洞來。
在滿桌大人面前,陸硯謙和有禮,伶俐得體,全然沒了面對我時的傲慢自大。
「白筱,以後也要多和這位小哥哥學習,聽見沒?」
我把嘴巴磕在飯碗沿上,憋屈得幾乎要掉下淚,可大人們並未察覺,他們正忙着一會兒誇陸硯,一會兒誇盛念,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注意我。
唯有陸硯,在滿場誇讚聲中還抽出空來看了我一眼。
那乖巧表情下,藏在鏡片背後得意又輕蔑的眼神,被我盡數接收。
我想起課本上新學的一個成語——道貌岸然,一瞬間我悟了。
原來這就是道貌岸然!
此後,陸硯常常出現在盛念家裡,聽舅舅舅媽說,陸硯的父母是他們多年好友,如今家裡生意越做越大,夫妻倆忙着全國各地到處飛,只好三不五時把兒子寄託給最信任的朋友,恰好,他和盛念又是一樣大,從小玩得來。
聽到這兒,我又不服了,原來他家居然還很有錢。
如此小人,竟有那麼多裝杯的資本,豈有此理?
盛念和陸硯比我大兩屆,不久後他倆小升初雙雙考入C市最好的學校——附中初中部,在那裡繼續當起了學霸頭子。
我媽得知情況後,照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腳:「去,好好看看人家是怎麼唸書的!」
和學霸們在一個房間裡做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更令人鬱悶的是,上初中以後,盛唸的脾氣也變了。
「哥……這個題能教教我嗎?」我拉拉盛唸的衣袖。
他瞥了一眼,皺起眉頭:「這小學的題也要我教?你找陸硯去。」
我:「……」
陸硯抽過作業本一看:「這都不會做,小白,你就死了上附中這條心吧。」
那真是我最討厭他倆的一段時期。
也許是反向作用的緣故,在這種刺激下,學習向來憊懶的我竟真的知恥而後勇,成績突飛猛進,後來也考上了附中。
我媽欣喜之餘,將最大的功勞歸結到了盛陸二人身上,遂親自做了一大桌菜,在家裡盛情款待他倆。
那時的盛念和陸硯,剛上初三,個子猛長,聲音也變了,坐在餐桌上,我媽端詳着他倆,突然頗爲感慨:「這一眨眼……有點男人的樣子了。」
默默扒飯的我順勢擡頭一看,正巧對上陸硯的側臉。
這個中午,煦日和風,陽光從窗外無聲地涌入室內,照得連空氣裡的塵埃都在閃閃發光。
逆光中,陸硯微微側過頭,認真地在聽我媽說話。
陽光在他分明的睫毛上跳動,描摹着他日漸英氣的眉眼,勾畫出已顯棱角的輪廓。
我忽然有些看呆了,琢磨着媽媽的話,這話像具有魔力般,讓我開始注意到一些之前從未注意過的變化。
在陸硯身上,曾經的稚氣逐漸消退,某種青澀新生、更加惑人的氣質正在形成。
不知在說什麼,他忽然笑了一下,嘴角勾起的弧度直接讓我心跳驟停了幾秒。
在這被無限拉長的幾秒鐘裡,整間屋子的陽光都在爲之震顫。
他好像,也沒那麼讓人討厭……心裡有個聲音在說。
心聲話音剛落,毫無預兆地,陸硯就像聽到似的看了我一眼。
我緊張得低下頭。
「白筱,知道了嗎?」我媽突然喊我。
「……知,知道什麼?」
「你這孩子怎麼吃個飯都走神,我說你上初中後更要繼續跟兩位哥哥學習,爭取高中也留在附中念,知道沒?」
「知道了,知道了。」我心虛地埋頭吃飯。
「阿姨放心,小白這麼聰明,考高中部肯定沒問題。」陸硯說道。
我詫異地擡起頭,發現他也在看我,眼角還帶着微微笑意。
這是陸硯第一次誇我,分不清是真心還是假意。
這天晚上我失眠了,輾轉反側。
他長得那麼好看,肯定有很多女生也喜歡他吧。我想。
果不其然,開學沒多久,三樁要聞就陸續傳進了我們這屆新生的耳朵裡。
一、附中有最長的運動會,歷時三天,期間不上課無作業,初一至高三一視同仁。
二、學校東面原本有座文廟,建於宋朝,後經歷戰亂僅保存下來一座祠,如今是文保建築,每逢大考前虔誠敬拜,或能考神附體。
三、初中部扛把子叫陸硯。
前兩樁事不痛不癢,最後一條普遍引起了大家的好奇,果然人都是八卦的。
很快,關於陸硯的消息鋪天蓋地襲來。
「聽說他成績特別好,考年級第三都算髮揮失常的那種。」
「今天看到本人了,天吶真的好帥!是初中部校草誒!」
「切,帥有什麼用,身邊整天圍一堆女孩子,人品肯定很渣。」
「對,而且還喜歡打架……我看還是盛念比較靠譜,成績好長得也不錯,關鍵是個正經人。」
「不許你們這樣說陸硯學長!」
各種聲音每天嘰嘰喳喳地討論着,很快,陸硯這個渣男校霸的形象深入人心,以至於偶爾在盛念家飯桌上遇到,我都忍不住多審視他幾眼。
「你老看我幹嗎?」陸硯疑惑地摸摸臉。
「誰看你了,自作多情。」我嘴硬不承認。
「別吵了。」盛念出來調停,「小白,明天陸硯要請你和我去他家裡做客的,你少說兩句。」
「請我?」我驚訝地看向陸硯,「那他怎麼不自己說啊?」
「我怕說了又是自作多情。」陸硯霸道地回擊道,「明天放學到籃球場等我們,聽懂了嗎?」
「……懂了。」
第二天放學,我早早收拾好書包衝出教室,卻沒有直接去球場,而是拐個彎,溜進了旁邊的體育館。
站在體育館二樓窗邊,可以將整個球場盡收眼底。
不一會兒,就看見盛念和陸硯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一幫男生。
很快,球場邊聚起了不少人,以女生居多,她們手裡拿着飲料、零食,賣力地當起啦啦隊。
陸硯和盛念各領一邊,打起了對抗,每進一球,人羣就爆發出一陣歡呼。
我安靜地趴在窗沿上,欣賞這幅熱鬧的畫面。
陸硯球打得的確好,出手果斷,動作利落漂亮,怪不得那些女孩不要嗓子似的爲他搖旗吶喊。
下場休息時,兩個最出衆的男孩被女生們團團圍住,好學生盛念禮貌謝絕了各路慷慨饋贈,打開書包拿出自己的水瓶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半,接着四處張望,貌似在尋找我的身影。
我立刻蹲下身子,只露出半個腦袋。
盛念沒看見我,轉頭和陸硯說了些什麼,然而渣男陸硯此刻正被鶯鶯燕燕環繞着,一手接飲料一手拿零食,享受得不亦樂乎,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出現。
我內心搓火。
可惡,明明是他說要邀請我的!
直到球場邊人散得差不多了,我才姍姍來遲。
「大小姐,你還能走得再慢點嗎?」陸硯催促道。
我賭氣似的故意忽略他,對盛念道:「哥,我突然有點不舒服,想回家休息。」
「哪兒不舒服啊?」盛念奇怪地問。
「就是……不太舒服,你們玩。」說罷,我調頭就走,想留給他們一個冷漠孤高的背影。
「可是……」盛唸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爸媽和我爸媽今晚都在外頭,你回去了也沒人做飯啊。」
我頓時腳下一僵。
靠,這是好不容易不用在家帶孩子,麻溜出去慶祝了吧!??
這下尷尬了,我呆立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還是陸硯過來拉起我的胳膊:「走吧,在我家也能讓你休息。」
陸家真的好大,是我在電視劇裡才見過的豪宅別墅……
偌大的花園,氣派的裝修,客廳裡高高吊起的水晶燈,還有白色旋轉樓梯……
直到坐上餐桌,我都有點緩不過神來。
陸硯父母十分親和地接待我們,尤其是他媽媽,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是我見過的最有氣質的阿姨。
「來,孩子們,多吃點菜。」陸媽熱情招呼着,順手給我盛了一碗雞湯,「小白,嚐嚐阿姨這湯燉得怎麼樣,昨晚陸硯特地關照說妹妹最喜歡喝雞湯了。」
「好喝,謝謝阿姨。」我把着湯碗,一邊偷瞄陸硯。
那貨始終不動聲色地埋頭吃飯。
哼,這個兩面派,在大人面前假裝兄友妹恭,實際上背地裡拿鼻孔看人。我暗自腹誹。
唉,怎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
飯後,陸硯帶我們上二樓去玩。
他的房間比我的整整大兩倍,臥室與書房連通,落地窗邊還擺着一架鋼琴。
「你也會彈鋼琴?」我脫口問道。
聞言,陸硯面帶驕色地坐上鋼琴凳,翻開琴蓋,當場來了段李斯特的《鍾》。
在他行雲流水的節奏裡,我不得不承認,我彈琴確實比殺豬還難聽。
一曲終了,他起身拍拍我的肩膀:「看開點小白,人和人之間本來就有差距的。」
我……這下是真的有點不舒服了。
接下來,他和盛念一人一個手柄在書房打起了遊戲,我則坐在邊上百無聊賴地看着。
過了會兒,書桌上突然響起一聲提示音,陸硯目不轉睛地盯着遊戲畫面,使喚我道:「小白,幫我看下手機。」
我屁顛屁顛跑過去拿起手機一看,心裡咯噔一下。
「是誰的消息啊?」陸硯問。
「……李圓圓的。」我假裝平靜道,「她問你週六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哦,你幫我回個好的。」
我剛想拒絕,可緊接着消息又進來一條。
「這次又是誰?」
「……王媛媛,問你週日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嗯,這條也回個好的。」
盛念好奇道:「李圓圓我認識,五班班花,可這個王媛媛是誰?」
「一個轉學生,長得挺漂亮,不過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那你還和人出去玩!」我質問。
陸硯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我只是單純去玩,又不是去談戀愛,你急什麼?」
「我……」我整個噎住,只好把矛頭轉向盛念,「哥,咱什麼時候回家啊?」
「不急,等我們打完這一關。」盛念看上去完全不想走,「你要是無聊,就去找幾本書看。」
「白大小姐,你可真是難伺候。」陸硯陰陽怪氣起來,「難得請你到我家,一會兒不肯來一會兒急着走,以後還是盛念一個人來好了。」
「好啊,我本來就不想來!」氣呼呼說完,我拔腿就朝門外走。
門關上的那一刻,還聽見盛念在裡頭嘆氣:「唉,你倆真是冤家路窄,怎麼又吵起來了……」
站在走廊上,我狠狠擦了把將落未落的眼淚。
一切都是錯覺,陸硯這個混蛋,我怎麼可能會對他有什麼感覺。
5。
「後來呢?」室友們追問。
「後來嘛……他們初中畢業,又上了本校高中部,陸硯還是那個老樣子,學霸校霸一肩挑,活躍在各種校園八卦之中……誒,老大,幫我倒杯水。」
我不停不歇地講了快一個小時,說得口乾舌燥,這幫室友圍在牀邊,聽得比上課還認真。
當然,我非常有選擇性地避開了曾經對陸硯有模糊感覺的那段黑歷史,重點講了講他以前的幾段爆炸性新聞,還添油加醋地略微誇大了那麼一丟丟。
誰知這幫人聽完後興奮極了,一個個抽風似的亂嚎着「好甜好甜」「阿偉死了」。
「不是吧大姐,這麼渣你們都能忍了?」我簡直匪夷所思。
「渣嗎?可你不是說他那時也沒有早戀嘛,如此大帥哥還挺有原則的。」
「what?!」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海王不就是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嗎?」
「我覺得,你說的那些傳聞未必是真的。」宿舍老三眼睛一眯,覺得事情不對勁。
我一愣,這就被發現了?難道即興編的那些部分這麼經不住推敲?
「爲,爲什麼啊?」
「你們先想想,上大學後,聽說過陸硯有什麼曖昧對象嗎?」
大家搖頭:「沒有。」
「都知道追他的人很多,可曾聽說過他玩弄別人的感情?」
「倒也沒有。」
「他要真是海王,A大漂亮女生那麼多,早就不知道被他禍禍幾個了,可現在,從來沒聽說過是不是?」
「而且我還聽校會裡醫學院的學姐議論過,陸硯好像並沒有談戀愛的想法,他對待異性不僅有分寸,簡直是禁慾了……」
聽老三說完,其他人再次齊刷刷看向我,眼神裡寫着:你講話到底有譜沒譜啊?
我:「……」
「可,可能上大學後轉性了吧?畢竟他比我早畢業兩年……」我只能這樣解釋道。
這幫人還想繼續挖掘陸硯的往事,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騷動,緊接着,就聽見一串吉他掃弦的聲音。
我們衝到陽臺向下張望,先看到宿舍樓下用蠟燭擺出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巨大愛心,然後,站在心形中央、抱着吉他的男子仰起了臉。
「我靠!肖仁!」
肖仁站在樓下,彈着琴,對着麥克風唱起了歌,唱的還是當初他追我用的那一首。
「小白,他不會是想找你複合吧?」室友們驚異地問。
我冷眼看着,硬邦邦地蹦出兩個字:「不會。」
果然,到了間奏部分,他一邊掃弦,一邊對着話筒大喊:「沈淮瑤,我喜歡你!」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肖仁也越喊越賣力。
我們躲回屋裡,大姐頭關緊門窗,拉滿窗簾,可肖仁的聲音還是陰魂不散。
「小白,別搭理他,神經病麼這不是。」
「就是,他肯定是因爲下午受了刺激,現在報復你呢,要當真可就輸了。」
我縮在牀頭,一言不發。
這是造了什麼孽……
「肖仁那個慫樣,你到底看上他哪點?居然還和他談了一年多。」
陸硯這話又在耳邊響起,伴隨着窗外肖仁無可抵擋的嘶嚎,我感覺腦子快要炸了。
一曲終結,女主角似乎並沒有賞臉出現,安靜一分鐘後,外面再次響起音樂。
還是那首歌,又來一遍。
「他是隻會彈這一首歌啊?!」大姐頭吐槽着,忽然轉頭看見我從牀上一躍而下,「小白,你幹嗎啊?」
我從牀底拖出行李箱,又拉開櫃子,把衣服一件件往裡面丟。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6。
還是陸硯給我開的門。
「盛念說你回學校住了啊?」他看到我的行李箱,很是驚訝。
「我改主意了。」我拖着行李走進去,「我哥呢?」
陸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以爲你今天不來,出去通宵約會了。」
通宵……約會……?
我細品着這幾個字,目光卻不自覺地被靠在門邊的陸硯吸引了過去。
他頭髮溼漉漉的,臉頰微微泛紅,看起來剛剛洗完澡,穿着寬鬆的T恤和運動褲,空氣裡還有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該死,爲什麼覺得……
我嚥了咽口水:「那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
「不太好。」他指指外面,「門沒關,你要是覺得孤男寡女不方便,就請回吧。」
居然還想用激將法。
「我會怕你?」我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不動。
「行,你厲害。」他順手帶上門,就往裡走,「我去給你把屋子收拾出來。」
鍋裡水燒開後,陸硯拆了袋泡麪放進去,又往裡加了番茄、雞蛋、火腿,香氣從廚房飄出來,勾得我肚子咕咕直叫。
「家裡不剩什麼食材了,湊合吃吧。」他將煮好的面端給我,然後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
我拿起筷子吸溜吸溜一頓造,可能是太餓了的緣故,甚至覺得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泡麪。
說來也怪,之前在學校裡難過得連炸雞都吃不下,可一踏進這裡,胃口好像自動開了一樣,又可以繼續幹飯了。
「硯哥,你怎麼變成煮男了?」我吸着麪條,嘴裡含混不清地問。
「怕喜歡的女孩子是個吃貨,不會做飯就娶不到她。」他漫不經心道。
「啊?現在婚戀市場這麼卷嗎?連你這樣的都要開始拼才藝了?」
「嗯。」他嘴角憋着笑,然後專心致志地研究起了自己的指甲。
接下來的時間裡,誰也沒說話,我乾飯,他看指甲,今天下午的不愉快似乎從未在我們之間發生過。
直到我吃完最後一口,陸硯才發話:「放着吧,我來收拾。」
「請。」我毫不客氣地把碗筷推開,一擦嘴,正要起身走,卻被他伸出來的長腿攔住了。
我看着他,不知何意。
「小白,有件事想問問你。」陸硯身子前傾,靠近過來。
「昨天你敲門前,聽到我和盛唸的對話了嗎?」
「沒有啊。(當妹夫嗎?……)」
「是嗎?你哥那會兒,嗓門還挺大的。」
「是嗎?(你聲也不小……)」我撓撓頭,「那說明隔音效果不錯啊,你們都聊什麼了?」
陸硯看着我,看得異常仔細,似乎要將我的眼神抽絲剝繭,判斷下到底有沒有在撒謊。
我假裝好奇地回看他。
突然,他像是被逗笑了,笑得樂不可支。
「你笑什麼?」
陸硯側過臉清了清嗓子,起身端走碗筷。
「大人的事,小朋友不要瞎打聽。」
說罷,還順手揉了下我的頭髮。
今晚又睡在陸硯的房間裡,說實話,他真是我見過的最愛乾淨的男生,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角落裡也沒有一絲灰塵,這點比盛念強了不知多少倍。
可能這就是醫學生的嚴謹?
想到他此刻不得不擠在盛念那間亂七八糟的主臥裡,我倒真生出了幾分愧疚之意。
認真反思起來,陸硯雖然嘴欠,其實一直待我挺好的,不是嗎?
我四仰八叉躺倒在牀上,一邊思考他剛纔試探我的話,一邊回憶起過往種種。
他反覆確認我有沒有聽到,是因爲瞎開玩笑怕被誤會,還是……他真的喜歡我?
這個念頭令人坐臥難安,我下了牀,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如果,如果他真的喜歡我,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這道題,關鍵在於輔助線。」筆尖在陸硯的控制下,畫出了一道虛線,「後面會解了吧?」
我恍然大悟,使勁點頭。
「下一題。」
我掏出物理作業,愁眉苦臉:「電學這章我有好多不會,實在太難了……」
趁陸硯審題的間隙,我偷偷打量起他身上的衣服。
那是高中部的校服,襯衫制式,左胸口繡了附中校徽,男生會系一條藏青色條紋領帶,如果是女生的話,則會配一個同色系的蝴蝶領結。
附中初高中部在同一個校區內,爲了把學生區分開來,便採用了兩種校服,高中校服很洋氣,像偶像劇裡會出現的那種款式。而初中校服卻是老土的運動裝。
「衣服好看嗎?」陸硯冷不丁問。
「啊?嗯……」
「那就認真點學,努力換身校服。」他將題本往前一推。
「電學幾個重要知識點我再幫你梳理一遍……」
這是什麼時期的記憶?好像是我初三的最後一學期。
說來慚愧,別看盛念平時在我眼裡千般好,可唸書那會兒,每次一見我拿着作業過來,他就立刻躲得遠遠的,只有陸硯肯幫我輔導功課。
我原本就是吊車尾進的附中,三年下來,依舊還在車尾晃悠。按我當時的成績,想再進高中部,真是懸之又懸。
陸硯當時正處於高二下半學期,要準備學科競賽爲高三的保送資格鋪路,過得也不輕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抽出了很多時間陪我學習。
那是我們之間相處最爲和諧的一段日子,雖然他總是邊教邊罵我蠢,但念在他的好,我都一併忍下了。
時間飛快,轉眼就到了中考前夕,按照規定,學校課程在考試前三天停止,初三學生可以回家自己複習。
停課前一晚,我忐忑地問陸硯:「硯哥,你覺得我能考上嗎?」
陸硯正在改我的試卷,聞言頭都沒擡一下:「我看你還是去文廟拜拜吧,興許管用。」
作爲進校必知的三大常識之一,文廟確實是很多附中學子每逢大考前要去打卡的地方,但也有兩種人從來不去,一種是墊底生,比如我這樣的,信奉學渣自有天收;一種是大學霸,比如盛念、陸硯這樣的,他們自己就是考神。
初三的最後一天,下午只有三節課,鈴聲一響,數不清的白色校服如潮水般涌出畢業班教室,樓梯和地板上響起轟隆隆的腳步聲,宛如雷震。
我和朋友並肩走着,她問我:「小白,好多人都去文廟拜夫子了,你想去嗎?」
「嗨,我就不去了,拜不拜都一樣。」
於是,我倆一塊走出校門,在朋友家小區門口互相道別。
我揹着書包繼續朝前走。走着走着,突然一個急轉身,朝學校方向飛奔而去。
算了……還是再搶救一下吧……
等我氣喘吁吁抵達文廟時,前面過來祈願的人已經全走光了,正好,落個清淨。
我整理了下校服,閉上眼,雙手合十虔誠禱告,雖然「關係」都要提前維護才能好使,但夫子大人有大量,應該不會介意讓我臨時抱下大腿吧?
正在潛心默唸,忽然,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你還真來了啊。」陸硯單肩挎着書包,瀟灑地站在不遠處看向我。看來高中部也放學了。
一瞬間我尷尬得腳趾摳地,本打算偷偷摸摸拜完就溜的,不承想被抓了個正着。
陸硯卻幾步上前,與我並肩而立,舉起雙手,口中唸唸有詞。
「夫子啊夫子,雖然我們家小白呆呆傻傻,平時也沒來拍過您老人家的馬屁,但看在她是個實誠孩子份上,您就保佑她繼續留在附中吧,只要她考上了,高中三年必定每學期都來敬拜,歌功頌德……」
我滿臉黑線地瞅着他,這人怎麼張口就來啊。
「看什麼看,還不快點許願,幹嗎來了!」陸硯閉起的眼睛長開一條縫,訓斥我道。
「哦……」我再次把眼睛閉上,雙手緊緊交迭在一起。
夫子啊夫子,看在陸硯這麼努力幫我補課的份上,你就成全我吧!雖然他老兇我,但我真的不想讓他失望……
沉默不知過去了多久,一隻溫暖的手掌忽然撫上我的頭頂。
「白筱。」陸硯居然難得叫了我的全名。
「啊?」
「要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嗯!」
我最終以高出錄取線兩分的成績順利進入高中部,回想起最緊張的中考,其實並沒留下多少印象,反倒是對文廟前禱告的畫面一直記憶猶新。
回憶中的那天傍晚,微風裡尚存着一絲暑氣,溫溫熱熱拂過人的臉。天上,幾片薄雲悠哉悠哉地飄蕩,西去的落日安安靜靜照耀着,不太燦爛的餘暉落在雲上、樹上,以及舊文廟古樸滄桑的飛檐上。
暮色下,被鍍上一層淡淡金芒的古建築莊嚴肅穆,卻也透出幾分溫情的意味。
陸硯立在我右側,閉上眼睛默默許願,長睫毛微微抖動着,模樣竟也有幾分可愛。
一個學霸爲了一個學渣的前途操心到要求神拜佛,恐怕是他做過的最蠢的事情。
可正是因爲有他在,我才覺得無比心安,身體似乎被注入了某種力量,某種一往無前的力量。
踏着黃昏,陸硯送我到家樓下。
「好好複習,走了啊。」
「你不跟我一起上去啊?」我很意外。
陸硯搖搖頭:「我媽今年起感覺身體沒以前好了,現在專心在家調理,順便照顧我,以後應該很少麻煩盛念爸媽了。」
我想說些什麼,可嘴巴卻緊閉着。
「行了,上去吧,考試加油。」說完,他瀟灑地轉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張張嘴,卻依然發不出聲音。
以後,很少會來了嗎?
陸硯,等一下,還沒跟你說聲謝謝啊……
可無論我怎麼努力,嗓子就像被上了鎖,紋絲不動。
陸硯已經走遠了,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
耳邊隱隱約約聽到一陣急促的聲音,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
陸硯,等一下啊。我心裡非常焦急,急到渾身都動不了了。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彷彿來自四面八方。
短促的節奏一下一下敲擊在太陽穴上,令人頭暈目眩,世界忽然虛焦成一個個模糊的色塊,沒有街道,沒有太陽,沒有陸硯……
「叮呤呤呤呤呤——!」
我從舊夢中睜開眼,拍掉牀頭吵個不停的鬧鐘。
早上七點,陸硯平時起得真夠早的。
今天上午第三節第四節纔有課,還能再睡會兒。
重新躺下,迷迷糊糊剛閉起眼,就聽見門外有響動,陸硯的房門開了。
我吧嗒一下眼睛睜得老圓,清醒了。
起牀簡單洗漱,換了衣服,站到門邊還在猶豫着要不要現在出去。
同住屋檐下,大清早就相見,雖然從小就認識,但總感覺有點怪不好意思的。
陸硯應該要去醫院實習的吧,那我等他出門了再出去好了。
坐在牀上安靜等待,隱隱聽到廚房裡碗碟拿放的聲音,想必硯哥此刻又化身煮男了。
真好,又有早飯吃了。我美滋滋地想。
沒多久,我聽見大門開了,不是陸硯出去了,是有人進來了。
「喲!你怎麼知道我這個點回來,飯都做好了啊!」盛念扯着大嗓門,驚喜地嚷嚷道。
「謝謝兄弟啊!」
我坐不住了。
這個二貨,夜不歸宿就罷了,一進門就想搶我早飯?!
當盛念看到破門而出的我,瞳孔瞬間地震了。
「小小,小白?!你不是回學校住了嗎?!」他驚恐的目光在我和他好兄弟之間來回掃視,講話幾乎破音,「你們……你們昨晚在一起??!」
這小樣兒,不逗上一逗怪遺憾的。
於是我不理他,眼疾手快地抄起桌上還熱騰騰的早飯。
「硯哥,我去學校了啊。」
「好。」陸硯很配合地沒多說一個字。
盛念人都傻了,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故意丟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揚長而去。
直到我離開「疑案現場」,一向內斂的盛念才終於原地爆炸了。
「姓陸的,我把你當兄弟,你怎麼能做這種事情?!」他氣急敗壞地拎住陸硯的衣領,「你們昨晚是不是,是不是……」
身邊這個妖孽居然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
「說啊!」盛念真急了。
「別激動,雖然我很想。」陸硯勾起脣角,輕輕拍掉盛唸的手。
「但我忍住了。」
中午,學校食堂里人來人往。
「你看到朋友圈的視頻了嗎,就是昨天晚上女生宿舍樓下表白那個……」
「看了看了,唱給沈淮瑤的對吧。」
「對對對,不過據說沈淮瑤壓根沒下來,那男的就在樓下一直乾唱,最後有人受不了了,找保安把他趕走了。」
「笑死了,我聽說他是劈腿的,而且前女友也住在那棟樓裡。」
「噓,別說了,人就在前面呢……」
「阿姨,飯再少一點,謝謝。」我從食堂阿姨手中接過餐盤,跟大姐頭在熙熙攘攘的餐廳裡好不容易找到兩個空位置。
「小白,今天吃這麼少,減肥啊?」大姐頭隨口問。
我搖搖頭:「早飯太多,有點吃撐了。」
「你哥不錯嘛,還會做飯,真是個好男人。」
額……算了,還是不要解釋了吧。
有兩個路人從邊上經過。
「哎,好可憐,她看起來難過得連飯都吃不下。」
「是啊,碰上這種事,唉,可憐可憐……」
她們大概以爲自己說話很輕,但我還是聽到了。
大姐頭衝那兩人離去的背影使勁翻了個白眼:「小白,別理會,這些人吃瓜吃得都開始腦補了。」
我重重嘆了口氣:「老大,你說我眼光是不是真的很瞎?肖仁這種奇葩渣男,別人估計幾輩子也遇不上吧。」
「別想了,就當他是你在遇到一個絕世好男人的路上,不得不先踩一腳的坑吧。」
這個比喻有點意思,只不過當我聽到「絕世好男人」幾個字時,腦海中莫名浮現出陸硯的臉。
啊這這……我被自己的想法給驚到了,趕緊甩甩頭,把那張臉從腦子裡甩出去。
好在,大姐頭並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她今天也有自己的心事。
「小白,下午陪我去看校協的乒乓球聯賽吧?」
「行啊,咱們院都誰參加?」
「就李躍他們幾個吧。」大姐頭漫不經心道。
「李躍不是號稱『經管小繼科』嗎,那這比賽還有啥看頭,毫無懸念。」
「不是不是。」大姐頭壓低聲音,像在說一個害羞的秘密,「主要,那個人也在。」
哦!原來「那個人」也在。我立刻了然。
那個人叫高洋,土木工程系大三的學長,校會副主席,大姐頭的夢中情人。
「副主席帶頭參賽,但要是一上來碰到『李繼科』,會不會輸得很沒面子?」
「呸呸呸!」大姐頭扔下筷子,「烏鴉嘴!」
我這嘴今兒真是開過光了。
體育館門口,初賽小組抽籤的公示牌上,李躍和高洋的名字赫然寫在一起。
我有點幸災樂禍,大姐頭卻雙手握拳,「不急,還可以亡羊補牢!」
體育館裡,李躍和他室友們正在場邊聊天,一個甜甜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躍哥,可以過來一下嗎?」大姐頭笑容和煦如春風,吹得李躍心湖盪漾。
在室友們故作曖昧的咳嗽聲中,李躍一邊平復心緒一邊朝她走去。
「怎麼啦?」話音剛落,手裡就被塞了瓶飲料。
「躍哥,馬上要比賽了,辛苦哦。」大姐頭兩隻眼睛彎成月牙,看得李躍心率都快了。
「還……還行,這種比賽對我來說小意思的。」
「說得也是,躍哥水平這麼高,就算贏了他們,也總感覺勝之不武,對吧?」
「額,你什麼意思?」從這些拐彎抹角的話裡,李躍聽出了點別的意味。
「拜託拜託,一會兒對我們高洋學長手下留情好不好?」大姐頭不裝了,亮出底牌撒嬌道,「你那麼厲害,就放放水吧,過幾天我請你吃飯。」
李躍笑意僵在嘴邊,半晌才說:「知道了,我有分寸。」
我在觀衆席上等着,結束了與李躍的「友好談判」,大姐頭心滿意足地回來了。
「談妥了?」
她點點頭:「反正說好了,就算輸也要讓高洋輸得有面兒,辛苦李躍多演演戲。」
「至於嗎,打個球也得哄着?」我不太理解。
「哎呀你不懂,雖然高洋必輸,但必須得讓他有表現的機會,這樣我纔可以跟他說,學長很厲害啦,我們班李躍以前可是差點進省隊的,你竟然跟他打得幾乎不分上下。」講着講着,這姑娘居然一臉憧憬地傻笑起來,「總之就是接近男神的一些小心機啦,你也學着點,以後用得上。」
我勉強以「呵呵」迴應她。
「他來了來了!」大姐頭興奮地衝到看臺邊揮手,「學長,比賽加油哦!」
高洋很有禮貌地回以微笑,他個子很高,長相身材都不錯,是個好看的人。
只可惜,我已經看到他頭頂上方,冒出了個大寫的「危」字。
我有種強烈的預感,大姐頭的計劃,必定翻車。
比賽開始,李躍確實打得心不在焉,他鬆鬆垮垮站在球桌前,百無聊賴地揮着胳膊,下半身紋絲不動,像個沒有感情的陪練機器。
高洋那邊,雖然基本能接住球,但狀態可沒有那麼放鬆,纔打了兩輪,就見他擡手擦了擦腦門的汗。
前兩輪都是李躍得分,大姐頭有點坐不住了,使勁咳嗽了幾聲。
收到「暗號」的李躍回頭望了她一眼,第三局果然打得更水了。
高洋終於找到「機會」,扣殺獲得一分。
「嗚呼!」大姐頭激動得尖叫起來,「高洋學長好厲害啊!」
她不知道的是,背對觀衆席的李躍,此時臉冷得快要結冰。
「喂,兄弟,你是不是不在狀態啊?」剛剛完成一記帥氣扣殺的高洋,在迷妹適時的吹捧下有些飄飄然,「拿出點精氣神啊。」
李躍木然看了他一眼,冷哼道:「好啊,這可是你說的。」
我就知道李躍的大動作在後面。
接下來的比賽,李躍撕、拉、切、扣殺寸步不讓,高洋被打得抱頭鼠竄,形勢越來越慘烈。
大姐頭紅撲撲的小臉,漸漸白得像張紙。
「他,他怎麼這樣啊?」她氣得拍欄杆,「我們明明說好了的!」
「還看不出來嗎?他喜歡你。」我面無表情道。
「啊?你說誰?」她詫異地轉過頭。
「我說李躍,李躍喜歡你,他喜歡你。」我盯住她的眼睛重複道。
「不可能吧……」她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可……該如何解釋呢?
總不能告訴她,其實這個方法我好幾年前就用過了,最後被狠狠上了一課。
給我「上課」的那個人,正是陸硯。
7。
高中開學沒多久,新高一的女生們都在悄悄談論一個叫夏衡的男孩子。
夏衡高高瘦瘦,相貌清秀,聲音還很好聽,在新生軍訓的篝火晚會上,抱着吉他彈唱了一首《知足》,火光勾畫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輪廓,也映紅了許多女孩子的臉,其中就有我。
他的班級在我隔壁,雖然地理位置上比一些需要爬樓才能製造「偶遇」的女生有優勢,但畢竟一牆之隔,多少還是有點妨礙發揮。
爲了接近他,我熬夜狂背足球籃球各種球的比賽規則和常識,只爲了通過測試與他一起加入學生會體育部,順便再打聽下他喜歡的球星,以便套近乎。還賄賂了後勤部的學姐把我倆分在一組檢查衛生。
就這樣,費了老大勁,終於在夏衡身邊刷出了一些存在感。
生活原本風平浪靜,轉折發生在校運動會那一天。
附中運動會可謂是全校狂歡,連開三天的時長,放眼整個C市也只此一家,完全是仗着精英學校的底氣在赤裸裸地秀優越。
每年運動會,最大的看點就是籃球賽,有荷爾蒙揮灑的地方,就是青春期時的夢寐之地。
賽制也很簡單,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同學部同年級可跨班自行組隊,然後抽籤分組,勝者晉級。每場比賽由一名體育老師擔任裁判員,一名體育部部員擔任計分員。
我接到的是半決賽任務,所以初賽結束的當天下午,我去部裡領下一輪的分組名單,結果好巧不巧,分配給我的場次一欄上,兩隊人員裡赫然分別寫着夏衡和陸硯。
好傢伙!真是好傢伙!
「白筱,到時候認真點,可別幫我們少算分哦。」夏衡和他的隊友們熱氣騰騰地從我身邊經過,他們剛從勝利的賽場上下來,每個人都有些贏球的得意勁兒。
我勉強朝他們笑笑,少算是不可能少算的,我就怕你得不了幾分啊……
夏衡是從外校考進來的,對附中的情況一無所知。而大校霸陸硯自從上了高三之後就像隱退了似的,除了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學生外,新高一恐怕沒幾個人見過他。
不過……我看着手裡的分組表。
他應該很快就要重回江湖了。
但他回來得真不是時候啊!
在處心積慮和夏衡相處了一個多月後,我感覺和他的關係有些進展了,他看見我會笑,遠遠地就會打招呼,偶爾還會送我巧克力和飲料(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其他女生送得太多他吃不下了)。
付出有了回報,我就盤算着如何才能加深一步。思來想去,決定斗膽邀請他來參加我的生日聚會,而好巧不巧,我的生日就在運動會結束後的第一個週末。
我知道夏衡球打得不錯,也知道他必會參加籃球賽。在我的計劃裡,等夏衡高高興興贏了球,我過去祝賀幾句,再「順便」提出邀請,這樣成功概率應該就很高了。
只可惜千算萬算,沒算出陸硯這條漏網之魚。
我天,壞我好事的怎麼總是他!
於是,那天快放學的時候,我一個人悄悄溜進了高三教學區。
高中部三個年級被劃分成三個教學片區,其中高三區離得最遠,且作息時間和另外兩個年級不同,所以平時在學校裡,的確很少能見到畢業班的人。
直到看着陸硯從教室後門走出來,我才意識到,從暑假到現在,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陸硯沒什麼變化,又好像有些變化。他瘦了些,臉還是一樣好看,卻似乎多了幾分成熟的味道,我說不上來,總感覺是一種,我身邊同齡男生身上沒有的氣質。
可能是太久沒見,所以才產生了這種感覺吧。
「你找我就這事兒?」陸硯挑眉,一臉戲謔地看着我道,「知道打假球有多惡劣嗎,妹妹?」
我苦着一張臉,卑微道:「對不起嘛硯哥,但就幫我這一次好不好?」
陸硯不說話,過了半天才開口:「那小子跟你什麼關係啊?」
我支支吾吾。
「早戀了?」
「沒有。」
「想要早戀的對象?」
陸硯轉過臉,我聽見他用極低極低的聲音罵了句「cao」。
「硯哥,我沒,沒有想早戀。」我睜眼說瞎話,「你就幫幫忙,我請你一個月的奶茶!」
「我不愛喝那玩意兒。」
「包你一個月的飯?」
「高三和高一不是一個飯點,是你等我還是我等你?」
「那……那……」我沒轍了,「總之你以後說啥就是啥,我都聽你的。」
陸硯垂眸看着我,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略顯無奈的聲音:「知道了,我考慮考慮。」
見他鬆口,我激動地快速抱了他一下。
「硯哥,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時間來到半決賽當天下午,天高氣爽,天朗氣清,我哼着歌去小賣部買了兩瓶水,一瓶給了夏衡,另一瓶偷偷溜去給了陸硯。
由於內心有愧,陸硯那瓶我特意買了最貴的。
「哥,拜託你啦!」我嬉皮笑臉地遞上去。
陸硯接過水,手動給我轉了個身,然後關上了教室的門。
比賽前,我忐忑地繞着計分桌走來走去。
「你不坐下歇會兒嗎?」當裁判的體育老師看不下去了。
我擺擺手:「沒事兒,老師,我不累。」
下午三點,兩隊球員進場了。
從現場歡呼聲的熱烈程度就能判斷,這場比賽真是備受矚目。
體育老師手託着球,中場線兩邊,夏衡、陸硯對面而立。
「學長,高三那麼緊張,應該很少有空練球了吧。」夏衡連贏幾場,態度也跟着拽了起來,「要不要讓讓你們?」
陸硯淡淡一笑:「好啊。」
體育老師哨聲驟響,緊接着,籃球被高高拋起。
夏衡和陸硯同時起跳,但陸硯跳得更高,順利搶到了第一輪球權。
夏衡反應迅速,立刻盯起了陸硯。籃球在場上被快速地接來傳去,緊接着,夏衡從別人手中斷到了球,可一轉身就被陸硯嚴防死守,眼看就要超時,他找準機會奮力躍起,眼看着球就要脫手飛向籃筐。
一個更高的身影同時跳起,他伸手在半空中截住籃球,然後狠狠往下一扣!
全場譁然。
一上來就狠蓋,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落回地面,夏衡還有點發懵,陸硯則一臉輕鬆地追球去了。
我坐在場邊,隱約聽見了美夢裂開的聲音。
很快,陸硯進了一個三分,現場迷弟迷妹們的尖叫山呼海嘯,他路過我面前時,打了兩個響指,指了指記分牌。
我醒過神來,老老實實翻好牌子。
接下來,雙方比分差距越來越大,陸硯那一隊愈戰愈勇,夏衡那邊士氣銳減,打得都不是很有信心了。
半場休息時,體育老師忽然跑過來問:「同學,籃球比賽規則你都懂吧?」
我點點頭。
「好,下半場咱倆換換,你來當裁判。」他一臉解脫道,「這是今天第三場了,讓我也坐下歇會兒。」
下半場開始,在全場意外的目光中,我被迫帶着裁判哨站在場邊。
「白筱,多盯着點對面那個陸硯。」夏衡走過時,低頭小聲說了一句。
我目光越過他的肩頭,恰好與另一邊的陸硯四目相對,他淡然自若,我則怯怯垂下眼簾。
這場,高一這邊的心態明顯急了,推人、打手,小動作屢屢犯規,我的小哨子吹了一遍又一遍,心都涼了半截。夏衡看我的眼神,都開始陰沉起來。
看着這場幾乎沒有懸念的比賽,我心情極度複雜,陸硯逗這幫學弟跟逗貓似的,不費吹灰之力就搞得他們心態瀕臨崩盤,男生之間,不同年紀,心智上的差距還是挺大的。
這時,高三隊的一名隊員正要突破上籃,我看見夏衡在他準備起跳時快速伸出腳絆了一下。
對方身體輕微側斜,沒摔,但球歪了方向,打在了籃板上。
陸硯做出暫停手勢,指着夏衡,對我道:「他犯規,你看見了嗎?」
「我沒有。」夏衡走過來,故作鎮定。
陸硯沒理會他,只是看着我:「你看見了嗎?」
我沉默地點點頭。確實看見了,就不能說謊。
夏衡罵了句髒話,轉身走開了。
陸硯沒再多說一個字,繼續回到場上。
後面的結局沒什麼好猜的,高三勝了,勝得輕輕鬆鬆。
我失落地往回走,在教室門口,聽見隔壁班的女生正在安慰失意的夏衡。
「要我說那個白筱就是胳膊肘往外拐……」
「就是,她跟那個陸硯肯定有貓膩,比賽前我看到她買了兩瓶水,一瓶給了你,一瓶拿着去高三了,你們猜會是給誰?」
「能不能別提她了!」夏衡的聲音裡透着不耐煩,「聽了就來氣。」
我默默退回到樓道里。
失魂落魄走出教學樓,球場上喧囂熱鬧已退,只有零散幾個學生還在練球。我穿過他們,木然地走到體育館後的草地上,靠牆坐下。
日暮黃昏,草地被鋪上一層毛茸茸的金芒,我抱着膝蓋發呆,倏忽間一片陰影投下。
「怎麼在這兒?」這聲音太熟悉了,不用擡頭也知道是誰。
我不答話,像沒聽見一樣。
陸硯蹲下身,端詳着我。
「生我氣了?」
我搖搖頭。
「就是難過?」
點點頭。
「因爲發現,他不如你想象中那麼好?」
我僵持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頭。
默然兩秒後,陸硯輕笑:「你這眼光,什麼時候好過呀?」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居然聽不出半分嘲諷,反倒是有點無奈,又一點疼惜。
我突然哭了起來。
淚水奪眶而出的剎那,我看見陸硯臉上的笑意頃刻化作了慌亂。
他替我擦眼淚,撫着背安慰我,溫柔得不像我曾經認識的那個他。
可越是這樣,我就越難過。
我犯了一個錯誤,鬧出了天大的笑話,我爲自己的幼稚行徑感到無地自容,此刻應該是我向陸硯道歉,而不是他一個勁地在說「別哭了,都怪我好不好」。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差勁?」我紅着眼問他。
「當然不會。」他輕輕將我散落下的幾縷亂髮撥到耳後,聲音異常溫潤,「你是個公平公正的裁判,不是嗎?」
我噗嗤一下沒憋住,隨即臉又皺在一起。
「我覺得我好蠢,居然對你提出那種要求。」
「人都有犯蠢的時候,而且,在哥哥這裡你可以提任何要求。」他摸了摸我的頭,「但我不會每一件都滿足你,有些事情是不對的,我不能縱容你犯蠢還犯錯。」
聽完,我又悲上心頭。
「好了,別哭了。」陸硯有些無奈,「別人還以爲是我在欺負你。」
還是哭,想停都停不住。
「喂,再哭……」他倏然俯身靠近。
我本能往後一躲,結果,後腦勺砰地撞在牆上。
「哎喲!」
疼痛感瞬間分散了我的注意力,眼淚還真止住了。
拉回原來的距離,陸硯惡作劇似的瞧着我:「果然,對你得用點無賴的招才管用。」
我撇嘴站起身,他也跟着起來了。
「走吧,送你回家。」
「不用。」我往後跳了一大步,「我可不想被別人看到說我和你有什麼關係。」
陸硯聳聳肩:「隨你,那我先走了。」
才邁開幾步,他又停下,在夕陽光影中回過頭,嘴角揚起淺淺的笑。
「那什麼,好久不見,還挺想你的。」
8。
乒乓賽看到一半,大姐頭就拉着我跑了出來。
我倆走在路上,默默無言,她在想她的事,我在想我的事。
到了宿舍樓下,她纔想起來問:「上去坐會兒?」
我搖搖頭,昨天那樁鬧劇導致現在看到宿舍我都有點發憷。
「也行,還是別上去了,最近學校對你來說可不太平。」大姐頭拍拍我腦袋,「有哥哥照顧就是好。」
恍恍惚惚走出校門,坐上地鐵,這個時間點車廂裡格外冷清,我隨便挑了個空位坐,過了會兒,又上來一對男女生,在我斜對面坐下。
他們的模樣一進來就吸引了這節車廂內所有人的視線,倒不是因爲這個點就放學的學生少見,而是男生胳膊上和臉上的擦傷、紅腫實在引人注目。
女生抽抽搭搭地坐在他身邊,低聲問:「疼嗎?」
「疼不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吧?」男生傷成這樣,語氣裡卻沒有一絲責怪。
女生點點頭,委屈道:「我真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人……」
「早告訴你了,你們不是一路人,別被他的表象迷惑了。」說罷,男生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你什麼時候才肯在意一下,真正對你好的那個人?」
其他乘客都在捂嘴偷笑時,只有我和那名女生一起低下了頭。
剛下地鐵,就接到了陸硯的電話。
「小白,在哪兒呢?」
「我快到小區門口了。」
「那正好。」他說,「你回家收拾點東西,等會兒帶到醫院來。」
「醫院?」
「對,你哥住院了,今晚就手術。」
醫院恰好就是陸硯在實習的那一家。
我匆匆忙忙趕到時,正巧碰上盛念被醫護推出病房。
盛念臉色慘白,說話有氣無力,樣子看起來挺嚇人的,好在陸硯電話裡已經告訴我,診斷是急性闌尾炎,不用太緊張。
坐在家屬等候區,我看着手術室大門上代表「進行中」的紅燈一直亮着。
外面偶爾有醫生經過,穿着白大褂,走路時自帶雷厲風行的氣場。
據說這家醫院,只接收全國幾所頂尖醫學院的畢業生,像陸硯這種A大醫學院八年制實驗班優等生,不出意外的話,幾年後也會正式成爲他們中的一員。
不知道他穿白大褂是什麼樣子的?我支着腦袋胡思亂想,這傢伙現在在哪兒,進醫院到現在,他還沒有出現過。
手術很順利,只是回到病房後的盛唸對麻藥反應有點大,又暈又吐,一直折騰到兩小時後藥勁過去了,才迷迷糊糊睡了。但護士交代我每過半小時叫醒一次,別讓他睡太沉。
這是間三人病房,另兩個牀位的病人傍晚陸續出院了,因此倒能享受一晚上單人病房的待遇。更幸運的是,盛唸的牀位在最裡側,旁邊居然還擺了一張小沙發。
我癱坐在沙發上,心想睡這上面應該比躺椅要舒服點。
伺候完這位大爺,我尋思着要不要給他家裡說一聲,但轉念又想時間太晚了,還是等明天吧。
手機震了一震,是陸硯的消息。
【在病房?】
我回了個「是」。
【我晚點過來。】
短短五個字,一股暖意涌上心頭。
這是我第一次獨自面對親人住院,尤其還在人生地不熟的異鄉,說心裡不慌是假的。
幸好還有一個人,只要他在,我就還有依靠。
陸硯從病房外走了進來的時候,我還在病牀邊刷手機,擡頭看見一襲白衣已倏然而至。
「我靠,你走路能不能出點聲音!」我嚇了一跳。
「如果你不在一邊看抖音帥哥一邊流哈喇子,應該能聽到我的腳步。」他毫不留情道,「要不要明天在眼耳鼻喉科給你掛個專家號?」
我理虧,只好騰出半個沙發給他。
這沙發一個人坐還行,兩個人確實有點擠,胳膊和腿避無可避地挨在一塊,體溫隔着薄薄的衣料能互相傳導,距離實在過於親密了。
我覺得有點熱,卻又不敢動,這種微妙時刻,誰先動了就跟誰心虛似的。
不知道陸硯是不是也這麼想,總之他也一動不動。
我倆就這麼僵坐着,還緊緊挨在一起,空氣是沉默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那個……」
「那個……」
同時開口,氣氛好像更尷尬了。
「你先說。」
「啊……那個……剛剛護士過來說我哥手術挺順利的。」
「嗯,我知道。這傢伙做腹腔鏡的時候,我也在邊上。」陸硯平靜道。
「哦……啊??」我反應過來,「你原來就在手術室裡?」
「對啊。」陸硯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怎麼,聽這口氣,你一直在找我嗎?」
「誰,誰找你了。」我矢口否認,「我纔沒有在找你。」
「爲什麼不呢?」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能來找我。」
這幾個字,如煙花般在耳邊綻開。
我迎上他的視線,在那能溺死人的眼神裡,感覺心跳都快停了。
「啊這,你在做手術,我怎麼能打擾你嘛。」我打起馬虎眼兒,不敢真接他的話。
然而,陸硯這回是認真的。
「小白。」他掰過我的肩膀,讓我與他正面相對。
「別裝傻,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我……」
猝然貼近的距離,讓我無處遁形,只能也凝望住他的眼睛。
陸硯無疑是生了雙極好看的眼睛,這雙眼睛被數不清的人讚美過,嚮往過,許願有朝一日能有幸得到它片刻的停留。
而現在,我在那裡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看見了自己。
病牀邊,檯燈昏晦朦朧,微弱的光線落在那對眼眸裡,化作點點星辰。
無力抵禦,我避無可避地落入這片皎皎「銀河」裡,隨着他的眼波流轉,感到天旋地轉。
或許是真的腦子發暈了,我沒來由地注意到他的眼鏡,金絲邊框,以前沒見過的一副,與那俊氣的眉眼組合在一起,斯文中透着危險的誘惑。
此時此刻,尤甚。
我突然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鏡。
「你這實習醫生當得挺騷的嘛。」我笑話他。陸硯視力好得很,他所有眼鏡都是平光的,偶爾戴出來耍帥用。
後果是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嘴角挑起一絲侵略的笑意。
「小白,你知道,摘掉男人的眼鏡後,應該做什麼嗎?」
根本來不及說「不知道」,陸硯已經要身體力行地告訴我答案。
他傾靠過來,距離逐漸縮短,白大褂的衣角輕輕摩擦過指尖,撩起些微癢意。
看着那張俊氣的臉越來越近,意亂情迷間,我彷彿是隻落入他掌中的兔子,不敢掙扎,也不想掙扎,在溫柔的撫弄下,安靜等待着命運降臨。
「你們兩個,是當我死了嗎?」
一個怨念極重的聲音橫插一腳,直接喊停了我們的動作。
盛念臥在病牀上,眼睛裡幾乎要放出冷箭。
「老子還躺在這兒呢。」
「哥你怎麼,醒了啊。」我尷尬地捋捋頭髮。
「我不該醒是嗎,打擾了。」他沒好氣道。
陸硯咳嗽一聲,面不改色:「你想多了,她眼裡掉了根睫毛,我正要幫她吹呢。」
「嚯!」盛念冷笑,「我開的是闌尾,不是眼睛,ok?你小子行,當着我面頂風作案,出院了再和你算賬。」
「那等出院了再說吧,住院期間請患者保持情緒穩定,積極配合治療。」「肇事者」陸硯從容地正了正衣服,從我手裡拿回眼鏡戴上,起身站在病牀邊。
「現在感覺怎麼樣?」
「感覺引狼入室。」盛念瞪着他。
「問你身體。」
盛念平復了下情緒,面無表情道:「喉嚨有點疼,傷口有點墜墜脹脹的感覺。」
陸硯看着一旁的監控儀器:「各項指標正常,喉嚨痛是因爲手術時插了氣管。」
他拿起牀邊的手機,塞到盛念手裡:「看你現在也睡不着了,玩會兒吧,全麻手術後還是要儘量保持清醒,以免舌根後墜,影響呼吸。」
說罷,他又轉頭關照我:「護士應該交代過你,如果他睡着了要多叫叫他,就是這個道理。」
我點點頭,這個男人正經起來的樣子真要命。
「今晚我申請了夜班,有需要隨時叫我。」陸硯雙手插進口袋,冷不丁來了句,「氣消點沒,哥?」
這聲「哥」把我和盛念都噎住了。
「排氣也是術後觀察的重點哦,可別把自己憋壞了。」嘴炮打夠了,他才心滿意足地朝外面走去。
「你今晚會老老實實在值班室裡待着吧?」盛念追問。
陸硯頭也不回,只是伸手揮了揮。
病房裡只剩我和盛唸了,作爲剛纔「頂風作案」的另一個肇事者,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小白,你也行啊。」盛念轉向我,語氣卻溫和了許多。
我不說話,只是縮在沙發上,僵硬地握着手機。
良久,聽見盛念嘟嘟囔囔:「妹大不中留,算了,我可管不了你們。」
我的臉刷一下子紅透了。
手機屏幕上,正亮着兩條微信消息。
【那天我和盛唸的對話,其實你都聽見了,對吧?】
【可以的話,給個機會?】
9。
這一晚太難熬了,既不敢睡覺,生怕盛念被他自己憋死,又實在困得眼皮打架。夜裡有一段迷迷糊糊打了會兒瞌睡,驚醒過來時,護士正要給盛念測血壓。
「小姑娘,你醒啦。」她很親切地同我搭話,「你們和小陸是朋友嗎?」
「小陸……」我還有點迷糊,不知道她爲什麼這麼問。
護士以爲我沒聽明白,又補充道:「就是又高又帥特別扎眼那個,我們院的見習生,陸硯。」
「哦,是啊。」
「我說嘛,剛纔看他拿了條毯子進來,就猜估計是和這房裡的病人認識。」護士姐姐笑着瞅了我一眼,有點看破不說破的意思,「要我說,現在這麼帥又這麼體貼的小夥子可不好找了。」
我低眼一瞧,發現身上不知何時蓋了條深灰色的薄毯,手機也被插好了數據線,放在一旁充電。
盛念平躺在那兒,一邊任人擺佈,一邊老氣橫秋地問:「護士姐姐,這小子在醫院裡老不老實啊?」
「老實啊,可乖了。」這位護士姐姐也是自來熟,特別自然地接上話,「從來沒見他和哪個女孩子走得特別近過,所以我們都猜,應該是有女朋友了。」說罷,她又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
我:「……」
盛念:「哼,那還成。」
「行了小夥子,你也躺了快六小時了,下來走走。」護士收好儀器,「防止腸粘連,也有助於排氣。」
盛念:「……」
早上七點,我昏昏沉沉走出病房準備覓食,盛念還不能吃東西,只能留在牀上老老實實掛營養液。
走廊裡沒什麼人,路過護士臺時遇見夜裡來查房的姐姐,打了個招呼後,我倦怠地按下電梯按鈕。
電梯層層上升,「叮咚」一聲,陸硯毫無防備地出現在門後。
「早。」他迎着晨光微微一笑。
電梯門即將關上時,我看見護士姐姐投來會意的笑。
降到下一層時,又上來了幾個人,陸硯側身讓我站在靠裡的位置,除此之外,我們毫無交流。
昨晚的那兩條短信,我沒有回覆,他也沒有再提。
直到走出電梯,一直出了住院部的大門,才聽見他懶懶地問:「打算去哪兒吃獨食啊,病人家屬?」
背對着他,我偷偷笑了:「這不是你的地盤麼,陸醫生?不吃獨食,請你吃早餐。」
面對面坐在敞亮的早餐店裡,我才注意到陸硯的黑眼圈有些重。
「夜班很辛苦吧?」我明知故問。
「昂,值班醫生才辛苦,我還不算。」他難得很謙虛。
之後,對話陷入沉默。沒話講時我低頭刷手機,也不知道他在幹嗎。
陸硯又問了些盛唸的情況,我都一一回答了,氣氛卻依然很彆扭。
哪怕當年我偷偷暗戀他的時候,也不像現在這麼尷尬。
這一層紙被捅破了,卻暫時不知該如何收場。
直到兩碗湯麪被端上桌,繃緊的注意力才稍稍分散了一點——確實餓了。
在麪湯騰騰的熱氣中,我猛然想起好像忘了一件事。
「怎麼了?」見我突然抓起手機,陸硯問。
「是不是應該給盛念爸媽說下情況啊?」我翻出通訊錄,「畢竟是做了手術呢。」
誰知手機被一把抽走。
「放心,你哥有錢付治療費。」他笑得故弄玄虛,「而且我保證,他一百個不希望你打這通電話。」
這話我沒聽懂,但半小時後再次走進病房,我一下子悟了。
晨陽高照,暖融融明晃晃的日光從窗外灑進來,讓整間病房充滿了治癒的生機。
一名留齊肩短髮的女生正扶着穿病號服的盛念在地上行走,緩之又緩,小心翼翼。
盛唸的表情可謂甘之如飴,和幾小時前護士攙他第一次下牀齜牙咧嘴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陽光爲他倆加了一層毛茸茸的輪廓,看起來異常可愛。
女生先注意到我,停下來還在反應。
我的嘴又快又甜,搶先一步叫道:「嫂子好啊!」
要這都看不出來,我就是真瞎了。
她被我叫得有點害羞,溫柔笑道:「你就是小白吧,初次見面。」
「這小子果然馬不停蹄召喚你了。」陸硯慢悠悠地跟進來,跟女生點了點頭。
有那麼一瞬間,我很怕他張口也來一句「嫂子好」。
「盛念都跟我說了,昨晚辛苦你們了。」她扶盛念坐回牀上,又說,「早上過來的時候店都沒開門,恰好你們回來了,我出去買點水果。」
這位看起來十分好相處的嫂子出門後,盛念煞有介事地關照起我。
「我開刀這事,沒告訴家裡吧?」
「沒啊。」
「幹得漂亮!」他長舒一口氣,「千萬別!懂嗎?」
「懂,太懂了。」我無語地迴應他,轉臉撞上陸硯的視線。
他那雙深邃的桃花眼裡,得意地寫滿了「我說什麼來着」。
雖然值了夜班,可陸硯今天上午的實習還是要參加,他居然果斷洗了把冷水臉就去了。
看着他披上白大褂離去的背影,我真心肅然起敬。
我是熬不動了,躺在小沙發上繼續補覺。盛念和他女朋友爲了不影響我休息,頭靠在一起說悄悄話,傳到耳朵裡變成了窸窸嗦嗦的聲音,總之還是被秀了一臉。
我拉過陸硯的小毯子蓋住頭,終於能安心睡了。
等到陸硯總算能夠結束,已經是中午了。
盛念女朋友留下來照顧他,我也不好意思繼續當電燈泡,腳底抹油似的跟在陸硯身後溜了。
我們一起打車回家,並排坐在後座,路上,他終於犯起困,一陣晃晃悠悠後,腦袋靠在了我的肩頭。
我敬職敬責當起人形枕頭,他的頭髮毛茸茸地觸在脖頸上,引得我內心生出一種強烈想要揉上一揉的慾望。
車在小區門口停下的同時,陸硯張開眼睛。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還挺舒服。」
我:「……」
兩人走在路上,早上那種尷尬的感覺好像消退了。
「盛念什麼時候談的女朋友?」我好奇道。
「三個月前吧,在他實習的公司裡,那女生也是實習生。」
「上班戀愛兩手抓啊,怪不得他天天喊忙。」我八卦地笑了,「他對象是哪個學校的?」
「財經大學,比他小一屆。」
「我去!」我怪叫起來,「防火防盜防學長,果然是這個道理!」
陸硯突然低頭看了我一眼:「你確定防得住?」
「啊……啊——!」
就這一眼,讓我沒注意到前面的臺階,一腳踩空。
我被陸硯扶着進門。
腳崴了一下,不算很嚴重,倒黴的是膝蓋直接磕在了凹凸不平的鋪裝石上,擦割出好幾道口子,血一下子流了出來。
坐在沙發上,我拿着冰袋敷腳,陸硯則從房間裡取出了醫藥箱。
他半跪在地上給我清理傷口,用棉花球蘸取碘伏輕輕擦拭破損處,動作很溫柔,一點兒也不疼。
我有些心猿意馬,藉機偷偷打量他。陸硯在這個姿勢下展現出的肩背線條尤爲好看,果然認真做事的男人是最帥的。
「我嚇到你了?」他溫聲問道。
「沒有啦,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是說剛纔,」他擡起頭,「我是說,昨晚的事,你還沒有回答我。」
「我——」
眼前光影突然晃動了一下。
一瞬之間,萬物都靜止了。
屋內,陽光、空氣、時間,不再流動。屋外,人羣、車輛、風噪,失去喧囂。
整個世界只剩下心跳,愈來愈強的心跳。
陸硯收拾好醫藥箱,朝屋裡走去。
「那個答案,晚點再告訴我也沒關係。」
「不過防火防盜防學長,這句話有邏輯問題。」他回過頭,倏然一笑。
「準確來說,明明是學長先被學妹破了防。」
我怔怔地坐在沙發上,無力開口。
被按下暫停鍵的世界,逐漸恢復了原本的節奏。
緩緩擡起僵硬的手臂,指尖小心地觸碰到嘴角。
在那裡,陸硯留下的一吻尚有餘溫。
10。
我被叫了多年哥哥的竹馬給親了,而且還是偷襲。
然後,他像個沒事人一樣,回房間繼續補覺去了。我卻恍惚了很久很久。
嚴格來講,這不能算作一次接吻,他親在了脣角,很微妙的位置,欲進還退,淺嘗輒止。
但這依然是一場突破界限的親密接觸,陸硯最終撕開了欲蓋彌彰的遮掩,將試圖逃避的我拖回問題面前——我不可能再像假裝忽視那兩條短信一樣忽視這個倏然落下的吻。
他的選擇很堅定,現在輪到我了。
我的答案嗎?
仰面躺在牀上,我呆呆望着天花板,腦子裡一團亂麻。
仔細想想,我對陸硯的感情還挺奇怪的。
我曾經真實地迷戀過他,而後親自喊停了這場悄無聲息的暗戀……
我們三天兩頭吵吵鬧鬧,可遇到麻煩又總是第一個想到他……
許多人躍躍欲試想成爲他的戀人,我卻只想一直在他身邊當那個安靜的小妹妹……
我喜歡陸硯嗎?如果喜歡,爲什麼還會選擇成爲其他男生的女朋友?
我不喜歡陸硯嗎?如果不喜歡,爲什麼會心甘情願地接受他的親近,明明是有機會避開的不是嗎?
爲什麼……爲什麼……
一個個問號瘋狂地冒出來,擠得我頭快要裂開了。
這種煩躁的感受前所未有,像有一股邪氣在身體裡橫衝直撞。我發泄般地在牀上踹踹腳,結果扯到傷口,痛得齜牙坐起,而幾乎同時,耳邊聽到一記碎裂的聲音。
前方地板上,被我踹飛的拖鞋旁邊,多了一堆碎瓷片。
幾分鐘後,我硬着頭皮敲響了主臥的門。
「陸醫生,你醒了嗎?」我慫兮兮地叫着。
門開了,「陸醫生」靠在門邊,睡眼惺忪。
「嗯?」他從鼻腔裡懶洋洋地發出一個音節。
我指指自己的膝蓋,可憐巴巴:「它又流血了。」
看着裂開的傷口和膝蓋處淌下的兩道殷紅色痕跡,陸硯皺起眉,略顯無奈地扶住腦門。
「小朋友,你很皮嘛。」
又是那個沙發,又是那個位置,又是那個姿勢。
我看着半跪在地上處理傷口的陸硯,感覺簡直就是在玩「案發現場」還原。
爲了防止他故技重施,這次我繃緊神經,絕不給他可乘之機。
不過他好像也沒有這個想法。
「怎麼回事,平地摔了?」他一邊擦藥一邊問。
「額,沒有沒有,不小心撞到的。」我胡扯道。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那房間裡,哪個地方能把你撞成這樣?」
「這個不是重點。」我訕訕地攤開掌心,露出兩塊碎瓷片,「我不小心撞壞你的東西了,對不起。」
陸硯手上動作一滯。
「……是很重要的東西嗎?」我看他的反應有些不對勁。
「當然重要,不然我一直帶在身邊幹嗎?還有,」他伸手取走碎片,「以後不要把這種邊緣鋒利的東西握在手心裡。」
「哦……那,壞了怎麼辦?」
「賠唄,這還用問。」
「幹嗎,想耍賴啊?」見我不說話,這貨故意挑頭。
「沒問題,多少錢。」我努力保持住好脾氣。
「這可不是錢的事兒,」他一臉正經,「它是個禮物,禮物是心意,怎麼能用金錢來衡量呢?」
「誰送你的禮物?」我疑惑。
陸硯不說話,收拾好醫藥箱,起身往裡走。
「喂,到底誰送的啊!」我突然有些惱火。
走廊裡,傳回他欠扁的調調:「想查崗,先上崗。」
「隨便!」我衝他的方向回敬道,「愛誰送誰送!」
我倚在門邊,冷眼瞧着陸硯把地上的碎片仔仔細細收集進一個紙盒裡。
「到底是哪位高人的禮物啊,碎了都要留着?」
陸硯拿着盒子走到門口,單手撐在牆上,俯身靠近我。
「請問小白同學是以什麼立場在問我呢?」
我眼珠子轉了轉:「以你二房東妹妹的立場。」
他輕笑一聲:「那就無可奉告了,請二房東妹妹儘快賠償一個手作陶瓷杯,以彌補我的損失。」
「啊,那是個杯子啊?」我忍不住往碎片堆裡多看兩眼,「看不出來啊。」
「什麼意思?」他拈起兩片碎瓷,十分較真地舉到我眼前,「這不很明顯嗎,這是塊杯沿,這是個底座。」
看着坑坑窪窪,起伏不平的表面,我額頭掛下三滴汗。
「真是不懂欣賞。」陸硯忿忿地收回瓷片,似乎還有點不開心。
「知道了知道了,我賠你杯子就是了。」我服軟道。
「必須是手作陶瓷杯。」他嚴肅強調,「是親手做的那種,不要在外面隨便買一個給我。」
我:「……好的。」
想不到這個騷男人還有這種癖好。
不過……我的目光隨着陸硯放下的手,又落在了那堆碎片上。
這些碎片,一面是白釉,另一面被繪上了色彩,仔細看,好像是幅圖畫。
「手也想多劃道口子?」陸硯一巴掌拍在我伸過去的手背上。
「拿來看看都不行啊?」我嘟囔着縮回去。
「碎都碎了,有什麼好看的。」他蓋上蓋子,把紙盒換到另一隻胳膊拎着。
「這上面原本畫的什麼?」我問。
「不知道。」他頭也不回,揣着那一盒「碎寶貝」往房間走,「隨便畫的吧。」
隨便畫的杯子,能讓他連搬家都帶在身邊?
算了,那就隨便吧。看着主臥緊閉的房門,我也關上了自己的房間。
愛誰誰呢,跟我有什麼關係。
只是夜裡,我又失眠了。
陸硯的牀可真絕了,睡一次失眠一次。
四下靜默,只能聽到窗外輕微的風聲。我支起腦袋,坐在牀頭,看着前方書架上的一塊空格發愣。
杯子在摔碎前,就是安安靜靜待在這個位置,現在,它的遊魂依舊在那來回飄蕩,報復着我平日裡對它的視而不見。
重要的東西……
是禮物……
不然爲什麼帶在身邊……
陸硯說這些話時,我還挺無所謂,畢竟從小就看着各種女生圍繞在他身邊,偶爾有那麼一兩個關係特殊的也很正常。
真要追問下去,反而顯得我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