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愛真》怪咖?「還孩子做自己」的教育兩難
黃愛真》怪咖?「還孩子做自己」的教育兩難 。(圖像來源:「隆中向上教育基金會」怪咖系列紀錄片Youtube影片截圖/愛傳媒)
【愛傳媒兒童與閱讀專欄】閱讀楊力州導演監製的怪咖系列紀錄片第八部「還孩子做自己」,以兒童文學家幸佳慧與家醫科醫師李佳燕推動孩子ADHD(注意力不足過動症)、及兒童心智科疾病去標籤化運動、兒童教育內涵的兒童主體等幾方面,提出反思。
學校現場的故事
下課鐘響,一羣八年級的孩子衝到閱讀課專屬教室。「老師,我們很想上你的課。你爲什麼要放棄我們?」筆者說,「你們是我最喜歡的班級之一,我沒有放棄你們。現在的結果來自學校課程安排。爲什麼想上我的課?」學生:「老師,你會說故事。」筆者問:「現在呢?」學生:「同學安靜閱讀。現在上課都自己寫學習單。」筆者回應,「也可以達到閱讀目的。好好加油喲!!」
時間倒回前一個星期,資源班學生跑來找筆者:「老師,我想上你的閱讀課。」「爲什麼?」「你的閱讀課我可以發表。現在一直看書,我看不懂字,只能又靜靜地坐着發呆了。」這位資源班學生不識字,但生性活潑,進入一般班級課堂上課後,從閱讀課的合作討論中,聽同學們和筆者間對話,掌握話題方向,也能參與討論。甚至英文圖畫書單元閱讀,透過圖像閱讀正確翻譯英文故事大要,提供班上其他常態學習孩子,英文溝通的視覺觀察方法。在閱讀課程中,資源班孩子永遠有機會對話,不論是自身學習能力或者透過小組合作。
但是也遇到上課時在教室內走來走去的孩子,這些無法完全控制自己行爲的孩子,影響到其他同學的上課注意力。剛開始,筆者對上課騷擾其他學生專注力的孩子生氣。反省之後,覺得對學生生氣並不是好的教育示範。除了請教學校資深教師,也改變自己上課內容與節奏。後來透過資深教師經驗,筆者賦予孩子特殊任務,孩子雖仍會騷擾其他孩子,但是在完成任務過程中,也能和教師達到某種課程協商與平衡。
閱讀課可能並非孩子學習容易遇到障礙的課程,不論資源班或者一般生,身份名稱不同,但指涉的都是學生(不存在「特殊生」身份,因爲教學中仍可接受差異化,讓學生自己選擇進入閱讀對話時機)。尤其在分組同學互相幫忙下,只有孩子願不願意投入課堂,而吸引孩子進入課程內容,仍是大人責任。
但若回到會考主要科目,對於非「常數範圍」內的一般學生,又可能會遇到什麼情況?
四十年前的故事
筆者小時候學習理解緩慢。小一小二數學計算全對,但問答題回答全錯,成績總勉強在及格邊緣。當時同學們考卷大多一百分、九十分的狀態下,母親屢屢耐心陪伴,但筆者仍無法理解如何在數學考卷寫,「答:3人」,父母壓力大概很大。二、三年級時,教師們曾經爲筆者開會討論,問答題局部給分,同時父親母親找了許多答題寫作技巧協助,筆者數學成績慢慢進步,到小四終於進入班上前三名。這段期間雖然印象深刻,但是教師和父母沒有究責,總協助筆者解決學業困境,鼓勵筆者努力,每次進步一點點。
直到自己成爲母親,遇到一羣資深媽媽,才知道筆者小學、幼兒狀態爲「感覺統合失調」。四十年前因爲小兒心智科並不發達,沒有被診斷爲疾病,記憶中父母帶領筆者長大過程非常辛苦,理解緩慢讓生活問題層出不窮。
後來筆者帶着自己孩子看小兒科時,順便把大醫院的小兒科診間細走一遍,發現現代小兒醫學分科之細,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人是一個統整的整體,將身體、心靈細緻分類,分工專業且不互踩其他專業界線,治療中將人體分割診斷調理。相信專科醫師訓練更專業化,也有人體/腦神經完整知識,但病患和陪伴家人,一科科掛號跑診間可就辛苦了,得到一個個專科醫師的分別診斷,病患對自己身體整體狀態如何仍疑惑,藥也越吃越多。以醫師專業分工作爲主體的醫學分工,和病患未必能互爲主體。專業科學凌駕「人」的主體之上,是否仍能吻合「視病猶親」等傳統醫學精神?希波克拉提斯的醫師宣言之「優先考慮病人健康利益」(因翻譯可能文字略有不同)和病人無所適從的對比,似乎有了杆格或矛盾?
四十年前,筆者和家人沒有兒童心智疾病意識,單純在家庭陪伴下,建立自信,慢慢成長。或許兒童心智疑慮,就醫後,找到原因,父母會更輕鬆?然而對於孩子影響如何?不得而知。筆者直到高中進入前三志願,才發現自己仍可以透過知識,擁有能力。小時候因爲理解緩慢被其他孩子們欺負的經驗,讓我從高中開始,對公車性騷擾、以及身邊各種不公平的事,挺身而出。然而父母在成長過程的涵容,也讓筆者學習對孩子可以具備的態度。
告訴筆者感覺統合失調的友人,問了一個讓人記憶深刻的問題:感覺統合失調的孩子,頭腦有問題嗎?未來發展有問題嗎?從筆者成長經驗的狀態來看?當時筆者跟他說,頭腦沒有問題,能進國立大學,也讀了碩士,在一流企業工作。那位資深母親說,「你的迴應讓我鬆了一口氣。」
近期閱讀華德福教育系統對於兒童的觀點。提到有的幼兒頭大,四肢瘦小,理解與成長相對緩慢,那是因爲他的新陳代謝發展比較慢,神經系統受到新陳代謝系統壓抑。這樣的孩子,腦中影像與概念模糊不清,隨着年紀增長,他纔會達到平衡狀態,不僅頭相對小些,內在生命也會較爲機警和覺醒。這樣的孩子想像力豐富,對藝術的喜好驚人,腦子充滿了創意圖像與靈感。這是某類型孩子的自然體質之一。(《童年-華德福幼兒教育經典》,小樹文化)華德福的兒童體質分析,應證了筆者對廣告工作、藝術學習的熱愛,並幸運取得適合自己的廣告、藝術與文學學位。
也就是說,到底是心智上「感覺統合」疾病,或者是天生體質,有時關鍵在於兒童學的知識,倒不一定都是病理造成。
到底是不是ADHD?
今天,在幸佳慧學者與李佳燕醫師等運動式的推動下,到底孩子是否被貼上ADHD疾病標籤?的確得到社會更廣泛的關注,尤其育兒期的家長及中小學教師,能以更寬廣、謹慎的心態看待。同時,家長、教師在判定孩子狀態時,筆者建議能多一些等待。
筆者也曾經閱讀一篇男醫師們發表的聯合聲明,提出ADHD孩子不治療的後果,對孩子的未來,可能也有影響。從文章判斷,相對嚴重的ADHD孩子,似乎仍應該透過醫療及差異化訓練,給予孩子自在生活與有能力發展未來的選擇。而多數作爲母親的女醫師,在意的可能是介於病理與正常界線模糊地帶的多數孩子,太早被標籤化現象。是否先還給孩子自然成長的空間,不一定過早用藥或者做出醫療判定?
在這過程中,女醫和男性醫師觀點的差異,其實並不違和。
若共同以兒童福祉作爲考量,或許我們該給孩子多一些探索時間。或者透過嬰幼兒與家庭觀察、紀錄,我們會發現,大人的過於焦慮,可能也是影響孩子成長或者疾病判定的原因之一?
孩子如何「做自己」?
人類是一種特別的物種。許多幼獸,從母胎出來,可獨立站立、行走後即離開母親,有些鳥兒可獨自飛翔後即離開巢穴。人類在身體與大腦研究,大約十八歲發育成熟,成爲聯合國及多數國家、民族判定具有公民權的標準。但是也有的民族因教養方式不同,十多歲就結婚重組家庭,成爲家長,族長,或者出海工作捕魚。但大抵需要十多年的時間,也就是青春期或者成年禮儀式後,讓孩子知道跨過人生門檻,成爲獨當一面爲自己負責的成人。成年儀式或透過宗教的科儀,拔齒、打屁股、紋面、獵首、狩獵,或者隔離等等,讓孩子經歷與兒童生活不同的過程,通過體驗人生的另外一種滋味(或者痛與辛苦),領悟到人生的轉變。
在這之前,仍有各式各樣的成人、人生的老師,做爲兒童照顧者或者陪伴者。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自我冒出頭,開始會有各式各樣對自己人生的選擇與想法,或許長者能做的就是陪伴與對話,讓孩子的自我能順利成熟,建立自信。
八年級的班上,有孩子抽電子煙。在學校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當筆者和孩子聊天,孩子說家人期待他每科成績達到九十分,進大學,但是他念書成績總達不到。於是筆者理解學生抽菸在於學業壓力太大。孩子說,他現在開始在7-11打工了。筆者問他喜歡嗎?孩子說是。然後筆者跟他說起學長姐處在類似困境的故事,跟他說升學目標一定可以達到,而且有許多選擇路徑。此外,如果升學的目標在於未來有好的生活,也有其他學長姊的例子,工作需要時就會想進學校學習。對於中學成績差,其實不用太過焦慮。
筆者的一個孩子,經過六年蒼白的中學升學生活,就讀大學時,提到筆者在他國小的課業陪伴,到國中就停止了,那時他還沒有準備好。另一個孩子,國中完全不讀課本,跟他聊後,看了史地課本,發現都是重要資料的堆砌,脈絡不見了。脈絡在教師的教學手冊中,筆者也不一定能每次拿到該版本該冊數,每一科的教學手冊。在努力使用參考書一段時間後,孩子告訴筆者,「媽,妳別擔心。我每年閱讀超過一百本課外書,從閱讀學習。」筆者問孩子,「你能用課外書跟着學校步調學習和考試嗎?」孩子跟筆者說,「但是媽媽,你仍然要有心理準備,考試成績不會好。」筆者問他爲什麼?孩子說,「因爲考試有標準答案。」筆者當場口吐白沫(對於「標準答案」),並接受孩子自己訂下的學習計劃。從此,孩子光明正大看課外書籍,筆者看成績單後,沒有任何分數的要求。這個孩子,靠着閱讀課外書,考入社區高中。
筆者的孩子們,從小大量閱讀,小學中到高年級閱讀美國紐伯瑞少年小說書籍一套,中國經典文學白話版全集,以脈絡作爲閱讀理解的基礎。在中學課本銜接上,的確很難閱讀去脈絡化,大量「資料」堆砌的背誦式教科書。至於爲什麼不能將去脈絡化的知識,在大腦中完形,可能在於每一科課外書必須深入閱讀到一個程度,也就是深度廣度兼具。另外,考試製度中的「標準答案」與分數,可能也是靈活孩子在教育與國家體制下最大的「規訓」和「懲罰」。
小結
一部關於ADHD與兒童青少年教育反映出的兒童人權紀錄片,可以和紀錄片創作者、紀錄片內主要人物觀點就兒童主體對話的議題相當多。筆者初步行文,很感謝有機會能對影片、演講內容與生活經驗反思,對話。
僅以此文,紀念在天上的兒童文學界超新星幸佳慧學姊。
圖像來源:「隆中向上教育基金會」怪咖系列紀錄片Youtube影片截圖
作者爲臺東大學兒童文學所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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