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門秋操:鴉片戰爭前的清軍海防演習

公元1839年10月10日,距離虎門銷煙已過去三個多月。由於中英關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惡化,包括林則徐在內的清朝地方官員都預感到戰爭將臨。於是,當年的水師秋操就顯得不同於以往,在規模、佈置和重視程度方面都格外引人注目。

雖然努力並沒有扭轉後來的頹勢,但依然是不得多得的樣本案例。既可以窺見清軍在鴉片戰爭前的準備工作,也能理解他們爲何潰敗的如此慘烈!

1830年 清朝油畫家筆下的虎門風光

事實上,虎門秋操的慣例早已有之。最晚到1835年,由廣東水師提督的關天培力主舉辦。彼時的清朝對外貿易,幾乎完全集中在粵海關,加之數十年前的越南西山朝海盜風波,讓朝廷對珠江下游的防禦備受重視。即便設計結構完全相同,廣東沿岸的炮臺也往往大過閩浙兩省。只是苦於多年未有實質性威脅,造成日常訓練因懈怠而慢慢流於形式。

直至關天培到任,發現麾下兵丁的專業技能過於低下,才強令他們在每年的春秋兩季搞大規模演訓。除常規檢閱與水面巡航,還花費不少力氣提高岸基炮兵的射擊精度。若非如此,清軍恐怕會在後來的鴉片戰爭中表現更加難看。至少在同時代的外國觀察者眼裡,關總督是少數作爲配得上官銜地位的優秀將領。

關天培到任前 廣東水師並無每年秋操的制度

當然,上述情況在虎門銷煙後又有新變化。林則徐通過澳門新聞紙等西方媒體,大體認識到英國艦船在海外的聲望和大致實力。其本人雖極力避免輕啓邊釁,也不得不爲可能到來的報復行爲做完全準備。例如在珠江沿線的8座舊炮臺外,又新修質量、體量都更勝一籌的靖遠炮臺。另有增設木排鐵鏈用於封鎖水面,將虎門強化爲普通商船不敢硬闖的“金鎖銅關”。至於爲期10天的年度秋操,更是被賦予震懾外夷的重要使命。

正因如此,林則徐在虎門秋操舉辦前,開始按某種準戰爭模式部署:

首先就是要擴編部隊規模。雖然道光時期的清軍,在珠江口到廣州之間的水陸軍士兵數量超過9000,但往往分佈式駐紮在各自防區。除去船上水兵、內河分隊與協同陸營,真正安排到9座的炮臺的兵員數不過2000多人。故而要額外招募那些平時就接觸過洋人的“漁疍各戶”,臨時訓練他們如何駕駛和點放火船,規模也超過2000人。他們將操作46艘民船、20艘預備火船,配合原有的20艘正規水師戰艦行動。

清朝在珠江口駐軍不少 但分散部署後就非常單薄

其次,林則徐從未將獲勝希望都寄託於炮臺羣,要求水師艦隊本身也要有針對性策略。他專門擬定《剿夷兵勇約法七章》,詳細規定具體戰術動作。譬如交戰區域一定要限制在內江,儘可能配合岸炮輸出,規避英國艦船的外洋機動優勢。

一旦與敵人接戰,則至少出動12-16艘正規戰艦,分成4組包抄單艘洋船。然後分別攻擊對方的船艏、船尾和兩翼,使其陷入顧此失彼的尷尬狀態。哪怕火炮的射程與威力欠佳,也要主動迎上去貼身,便於所有人用鳥槍、火罐或噴筒發難,重點針對風帆、索具、船舵等敏感目標。最後纔是蜂擁而上、拔刀肉搏,儘可能對敵船設備造成毀滅性破壞。

19世紀 外國畫家筆下的清朝水師戰船

當然,林則徐的這套戰法離不開各類縱火船支持。比如前文提到的20艘徵用民船,因體型較大、航行性能較好,被安排在第一時間就順流衝出虎門。

後來又計劃增補30艘瓜皮小艇,填充乾草、松明、蘸油麻片,再配以火藥助燃。而且艏尾都用5尺長的鐵鏈連接,再安裝7-8寸長的大鐵釘。等到英國軍艦衝入虎門,開始與水師編隊糾纏,就派勇士划槳靠近。其原理就是利用混亂,靠大鐵釘將小艇釘在敵艦艦體上縱火燃燒。

古代兵書上的槳劃縱火船

不過,上述準備工作在1839年秋季纔剛剛起步,以至於秋操仍延續先前模式:

其中的第一階段爲整體檢閱+岸炮轟擊,由林則徐和關天培親率10艘戰艦巡弋虎門防線。隨後登岸觀摩炮臺射擊,分別觀察各炮位是否狀態良好,以及能否順利命中提前準備好的靶船。這艘靶船本身並無動力,主要靠2艘用划槳驅動的快蟹船拖拽,從外洋方向模擬敵艦強行闖關。船的兩旁扎有草蓆砌成的牆,還有豎桅木三根,懸掛席帆充當靶子。若是越早被命中損毀,則代表官兵的演習成績越好,反之則依航行距離扣分。

仿造歐洲槳帆船建造的快蟹 被用於拖拽靶艦

到了第二階段,10艘戰船奉命表演三種常用陣法,還要依次發炮證明裝備完好。水師兵丁則要另外加演長距離游泳、爬桅等基本技能,乃至踩着水向兩位高官展示陸軍結陣。若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多少有點華而不實,卻已是古人檢查兵員身體素質的優選手段。

值得一提是,林則徐親自觀摩的1839年秋操,還真有此前不曾有過的項目。那就是用水性最好的精選者,快速拆卸、組裝攔江鐵排,以便在戰時迅速堵截珠江口航道。

1840年 外國油畫上的清軍水師和炮臺

事後,林則徐還根據這次特殊的觀摩演習經驗,繼續對自己設計的防禦計劃做修改。例如在第二年6月,派人到珠江口東側的九龍新建2座炮臺,安放大小火炮56門,加派800名士兵駐守。另在珠江口西側的澳門一帶,增加1300名後備兵勇。如此一來,以虎門爲核心的防線就更爲立體,頗有梯次配置、層層堵截的專業思維。

至於當時徘徊在澳門到維多利亞灣之間的英國人,是否有被這些操作嚇到,又能否及時將恐懼心理傳遞迴倫敦,就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開放性話題。畢竟,林則徐在完成調整後,還組織水師在虎門背後的獅子洋進行過大型演習。可見在這位統帥心中,如此發奮仍不足以使自己感到萬分安心。

1839年秋操後才建造的九龍炮臺

平心而論,作爲從沒有軍旅經驗的文官,林則徐的一系列部署可謂相當用心。他選擇的戰略戰術,無不主張揚長避短,應該還參考過不少明清兩朝的實戰記錄。

倘若來訪者只是16-17世紀的葡萄牙人與荷蘭人,或許真的會被如此嚴密的防禦所震懾。即便靠專業水準擊敗清軍,結局可能也只是一場到此爲止的慘勝。

19世紀地圖上的虎門 足見其咽喉位置的重要性

可惜歷史從沒有太多如果。公元19世紀的英國,已升級成縱橫七海的初代工業化國家。不僅會用金屬龍骨、橡木外殼強化艦體,甚至裝備有不受風力、潮汐影響的蒸汽輪船。對於依然堅持古老技巧的清軍而言,幾乎就是難以逾越的泰西大山。

何況像林則徐、關天培這樣的實幹派,在王朝的中後期也屬絕對少數,窮盡腦汁都難阻潰敗結局。尤其是前者,在戰爭真正降臨前被調任,從而爲無數後人留下過彌足珍貴的想象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