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薄命,被三聲“塔拉克”休棄的寶萊塢女神米娜·庫瑪裡
將她描述成一個孤獨又悲情的角色,顯然不能完全概括這個女人精彩的人生。
美貌和才華都集中在這個女人身上,讓她成爲20世紀印度寶萊塢最奪目的一顆明珠。
米娜·庫瑪裡
米娜·庫瑪裡,生命只有短短39載,活躍在影壇的時間卻有33年。
她的悲劇從何而來?爲何生命如此短暫?希望我的文字能給你答案。
1932年,米娜·庫瑪裡出生在印度孟買一個名叫賈德瑞的醫生診所裡。
據說在印度最惡毒的詛咒就是當一個男人的妻子爲他生下一個女兒後祝賀他:“祝你再生一個女兒。”
米娜·庫瑪裡
所以爸爸阿里·巴克斯抱着新生的女兒,眉間皺出一道深深地溝壑。他不想要這個女兒,他與妻子已經有個女兒了。
阿里告訴醫生,他沒有足夠的錢支付分娩的費用,然後抱起這個小姑娘直接去了當地的孤兒院。阿里將女兒留在孤兒院門口,完全沒想過這條脆弱的小生命是否能長大,自己離開了。
年幼的卡邁勒·阿姆羅希
或許是阿里還留有一分良知,或許是命運不忍心見這條脆弱的小生命就此結束,沒過多久,阿里轉頭回來,將孩子抱回家中。
儘管是個女孩兒,他還是決定留下她。夫妻二人給小女孩兒取名米娜·庫瑪裡,誰也不知道一時的善念竟然將這個貧困的家庭從泥潭裡拉了出來。
卡邁勒·阿姆羅希與父親
阿里·巴克斯是帕西劇院的“資深”演員,他經常能在電影中獲得一些小角色,讓一家老小不至於餓肚子。母親則是一名演員兼舞蹈家,爲了和丈夫在一起,她不但放棄了事業,還放棄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作爲一家之主,阿里想盡辦法賺取更多家用,只可惜雖然他也算得上英俊瀟灑才華橫溢,卻始終不溫不火。幾番努力沒有結果之後,他就將目光放在了自己年幼的女兒身上。
米娜·庫瑪裡
米娜四歲的時候就被父親帶着參觀電影製片廠,四處“兜售”漂亮可愛的女孩兒,想要獲得一個角色。米娜6歲的時候,她的父親終於成功了,小姑娘在電影《Leatherface》獲得了一個小角色。電影大受歡迎,米娜忽然間賺取了一大筆足夠養活全家的收入,這讓她一躍成爲家庭的經濟支柱。
一個又一個角色送到了米娜面前,到她14歲的時候,賺到的錢足夠全家搬到好的街區住上一套新房子。儘管米娜是家裡賺錢最多的人,她也沒有任何話語權。在她第一部電影成功後,曾經向父親提出想要讀書,想去上學,但阿里拒絕了。
米娜·庫瑪裡
米娜是搖錢樹,但也僅僅是一棵搖錢樹而已。
但米娜本人並不願意放棄,她斷斷續續的學習知識,自學烏爾都語,自學英語,她用詩歌記錄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情感,她是印度影壇少有的、也是公認的女詩人。
有時候,讀書並不能讓人感到快樂,尤其是在印度。
米娜·庫瑪裡
印度宗教典籍《摩奴法典》寫道:“只有行乞者、唱頌者和婆羅門有權與已婚婦女說話。”
言下之意是除了這三類人之外,其他的陌生男性是不能和已婚婦女交談的。
這是對已婚女性的限制,而對於未婚女性來說,父親是家中唯一的權威,男孩可以享受更多的家庭福利僅次於父親,至於女孩兒,則處於家庭的底層。
米娜·庫瑪裡
人們將印度女性的生存概括爲“深閨制度”,女性的一生基本被限定在兩個世界,一個是父親家族的世界,另一個是夫家世界,從父權深閨走進夫權深閨,然後過完一生,這就是印度女性的宿命。無論在哪個世界,女人都彷彿住在無形的監牢。要聽從丈夫、公婆的命令,不可拋頭露面,要爲家族生下男丁,貧窮的家庭甚至還要承擔起養家的重擔……
如果丈夫早亡呢?《摩奴法典》另有規定:“任何地方都沒有規定嫁二夫的權利……不忠於丈夫的婦女生前受詬辱,死後投生在豺狼腹內……”
米娜·庫瑪裡
米娜的情況與大部分印度婦女略有不同,但依然活在父權框架之中。她擔起了養家的重擔,卻必須要聽從父親的命令輟學,她需要外出工作,卻必須遵守父親的時間表……如果沒有知識,如果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或許米娜不會活得那樣痛苦。每日每夜都在掙扎,爲什麼女人如此命苦,爲什麼我們要這樣活下去,這樣活着還有意義嗎?
米娜·庫瑪裡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米娜做不了任何事兒,她患上了抑鬱症。
1952年,米娜憑藉《白菊巴瓦拉》一舉成名,並在1954年的第一屆電影獎中獲得最佳女演員獎。
19歲時,米娜重遇了電影製作人卡邁勒·阿姆羅希。兩人不是第一次見面,只不過上次見面時米娜只有5歲。
米娜·庫瑪裡
卡邁勒對美麗如同神女的米娜一見傾心,他邀請米娜在下一部電影中出演一個角色。然而諾言還未兌現,米娜就在一場車禍中受傷。卡邁勒找到機會,他定期去醫院看望米娜,在他無法到現場的時候,都會打長途電話或者寫信給她。
米娜的第一印象,卡邁勒是一個受過教育的,有教養的,有思想的電影人。而在長期通信中,她在這個男人身上發現了溫柔、尊重和愛情。米娜開始給卡邁勒回信,徹夜通電話,完全不顧這個男人比她大了15歲,而且已經結婚。
米娜·庫瑪裡
對於米娜來說,卡邁勒就像一束光,讓她從沮喪生活中走了出來。從未感受過愛情的米娜迅速淪陷了,1952年,19歲的米娜偷偷與34歲的卡邁勒結婚。她返回父親家中,懷着隱秘的喜悅等待卡邁勒離婚然後娶她。
但年輕的米娜並不明白,她只是從一個監牢走向另一個。
米娜·庫瑪裡
兩個正處在濃情蜜意中的戀人,愛情怎麼可能遮掩得住?米娜常常在晚上給卡邁勒打電話,一打就是很長時間,終於還是被父親發現了端倪。阿里勃然大怒,卡邁勒比女兒大了那麼多,更糟糕的是,他是一個已經結婚並且有了3個孩子的男人。
阿里對女兒道:“你必須離婚,否則就從這個家滾出去。”
米娜·庫瑪裡
按照今天的觀點看來,父親的話有些可笑,房子是米娜買的,她還要支付這所房子的所有開銷,但現在,父親卻讓她滾出去。
陷入愛情的米娜絕不同意與丈夫分手,但多年以來對父親的順從又讓她一時半會兒下不了決心。她瞞着父親偷偷與卡邁勒來往,期望父親不會發現,但事與願違,有一天她從片場回家的時候,發現大門換上了新鎖,她的父親將她掃地出門。
米娜·庫瑪裡
米娜拼命敲門,門內傳出來父親冷漠的聲音:“滾,這裡已經不再是你的家。”
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經滿臉。米娜回到車裡,掉頭向卡邁勒家駛去,就像是飛蛾撲火一般,投入丈夫懷抱。
19歲以前,米娜的事業和生活完全被父親控制。當她下定決心擺脫父親走向新生活的時候,曾有那麼一段時間彷彿放下了枷鎖。但蜜月期結束後她便發現,生活並沒有任何改變,只是發號施令的人從父親變爲了她的丈夫卡邁勒。
米娜·庫瑪裡
首先,米娜只有得到丈夫卡邁勒的允許才能工作;
其次,如果米娜在工作,除了化妝師,絕不可以有其他人與她一起在休息室裡;
再次,米娜只能自己開車,她的車不能搭載除了丈夫之外的其他人……
米娜·庫瑪裡
他甚至僱傭了一個名叫巴卡爾·阿里的朋友來監視妻子的行爲,一旦發現其他人試圖接近米娜,卡邁勒就會大發雷霆。1963年,米娜主演的電影《你好,比比奧爾古拉姆》受到柏林電影節的邀請,印度信息和廣播部長選定米娜作爲代表去柏林。然而,卡邁勒卻代替妻子冷冷的拒絕了,他本來是愛慕米娜的美貌和才華,但現在他開始嫉妒,嫉妒妻子比他更能幹,在寶萊塢更有地位。
米娜·庫瑪裡
當米娜再次出現在片場的時候,化妝師眼尖的發現她的半邊臉腫了起來,胳膊、腿上常帶着青紫的痕跡。幾乎片場裡每個人都知道米娜在家裡遭受暴力對待,但男人們習以爲常,女人們因爲同樣的遭遇麻木不仁,米娜覺得自己要被逼瘋了。原來人生是從一個地獄到另一個地獄,痛苦和囚禁沒有盡頭。
卡邁勒·阿姆羅希
反抗父權的米娜決心做個鬥士,她不再遵守丈夫規定的回家時間,並且在一場重要的電影中讓導演進入她的休息室溝通後面的戲份。她的這一行爲卡邁勒還沒得知,卻先惹惱了監視她的巴卡爾。這個男人上來就給了米娜一巴掌,徹底打醒了對婚姻還有期待的女人。
米娜打電話給丈夫,卡邁勒卻說道:“你活該,馬上回家,看我怎麼收拾你。”米娜沒有再回到那個牢籠,她開車去了姐姐家,將卡邁勒拒之門外。
米娜與丈夫卡邁勒
怒罵、威脅,然後是懇求,但米娜很堅定:“我們沒可能了。”
此時我們又要提出《摩奴法典》,男子可以因爲女子行爲不良、患病、邪惡、奢侈而換掉妻子,可是妻子卻只能夠在丈夫死亡、失蹤、出家、被閹或者被逐出種姓的情況下,另外選擇丈夫。
米娜與丈夫卡邁勒
也就是說,米娜連提出離婚的權利都沒有。
只不過憤怒的卡邁勒並沒有讓米娜等太久,他衝着妻子大叫:“Talaq、Talaq、Talaq!”
這是一種古老的休妻方式,這種離婚行爲已經存在了1400年。只要男人大喊三聲“塔拉克”,他就可以將妻子休棄。
米娜·庫瑪裡
米娜一時間如釋重負,一時間又恍然若失。
作爲寶萊塢第一女神,離婚後的米娜不乏追求者。但飽受兩重大山壓迫的米娜會想在另一個人的控制下走完人生路嗎?不,她不要,她想靠自己而活。
米娜·庫瑪裡
可悲的是,在米娜11年的痛苦婚姻中,她已經患上了失眠,多年以來一直靠着安眠藥來解決問題。1963年,米娜的醫生建議:“或許你可以在臨睡前小酌一杯白蘭地,這對改善你的失眠大有裨益。”
結果,米娜擺脫了男人的控制,卻又成爲了酒精的信徒。她太痛苦了,即便她的表演才華在各大電影節上不斷斬獲獎盃,但骨子裡的孤獨卻像是附骨之蛆,總是在夜半無人的時候來侵襲。不喝酒便睡不着,喝點酒方能換得一夜好眠。
米娜·庫瑪裡第一次獲獎
過度飲酒對她的健康造成了毀滅性的損害。到1968年,她的病情已經嚴重惡化。米娜不得不去了倫敦,卻被告知噩耗她患上了肝硬化,是無法康復的那種。然後她又去了瑞士,但醫生們對她的症狀依然束手無策。
醫生們建議她不要再工作,戒酒、靜養,會給她多爭取幾年時光。米娜有些躑躅,如果沒有電影,她還是她自己嗎?這樣的人生還有意義嗎?
米娜·庫瑪裡
當米娜返回印度,她的前夫卡邁勒卻寫了一封長信給她,信中說道:
“《帕克扎》仍未完成。當年你提出條件,除非我和你離婚,否則你不會完成《帕克扎》。我會解除你的婚姻束縛,在這之後,如果你想完成《帕克扎》,我很樂意這樣做。這是我的請求,如果可能的話。
許多人財富所依賴的,許多人良好願望所寄託的《帕克扎》,不應該半途而廢……你有票房號召力,《帕克扎》需要你,它就像一艘正在下沉的船,只有你的垂憐才能抵達岸邊……”
米娜·庫瑪裡
《帕克扎》是兩人定情的時候共同拍攝的一部電影,因爲種種緣故一直沒有拍攝完成,現在卡邁勒願意在法律上放開妻子的束縛,只求她能夠完成這部影片。
米娜思考良久,回覆道:“《帕克扎》是我一生的夢想,看到它出現在大熒幕上將是我最大的快樂。至於我的報酬,我很高興您給了我一個機會來證明我對您的問候和尊重。我將只接受一個幾尼作爲我爲《帕克扎》工作的善意象徵。”
米娜·庫瑪裡
就這樣,米娜帶病走進了片場。最初,她根本就不喜歡拍電影,但現在,電影是她生命的全部。
《帕克扎》首映三週後,米娜住進了聖伊麗莎白療養院,在昏迷2天后,她於1972年3月31日停止了呼吸,年僅38歲。
米娜·庫瑪裡
直到今天,印度女性依然地位低下得可怕,她們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一生中從父權牢籠轉到夫權牢籠,從肉體到精神都完全被禁錮。
米娜是勇敢的,她勇敢的去抗爭了,在一段時間內過上了獨立又平靜的日子。
米娜也是可悲的,肉體上的枷鎖不存在的時候,精神禁錮依然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卻只能掙扎着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