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銀財富年關難過：底層造假虛構多個城投債，“化債”二次收割投資人？｜清流·金融
出品｜清流工作室
作者｜周淼、王曉悅 主編｜趙妍
號稱中國第三大財富管理機構“海銀財富”已暴雷兩月有餘，投資人沒能等來海銀實控人韓宏偉承諾的“兜底”，卻被多份幾乎是“0元化債”的方案打了個措手不及。
臨近春節，多位投資人卻告訴清流工作室，近期海銀財富的理財經理向投資人傳達了以寫字樓、住宅、物流園及上海貴酒抵債的方案。但投資人發現，這些方案虛擡資產價格，以高於市價1倍不止的價格抵債，又要求投資人按照“債權：現金”爲1：1的比例抵債，幾乎是“0元化債”。
一個問題是，投資人從海銀財富購買的理財產品，合同已寫明投向的底層資產，均一一對應城投債、供應鏈金融、地產債權等資產。海銀財富爲何不將這些底層項目逐個進行覈算清退，而要從集團的資產包裡另找抵債資產？
原因可能是，這些合同所謂的底層資產，由始至終都是虛構的。
清流工作室獨家調查發現，至少有三個海銀財富發行的理財產品，合同寫明投向城投債。但這三個理財產品合同所指向的城投公司或其母公司，均否認曾通過海銀財富發行產品。有國企工作人員表示，海銀財富可能冒用國企名義融資，對於上述情況，該國企已經在找公安機關和宣傳部處理。
對此，北京市中諮律師事務所合夥人馮紫晨律師對清流工作室表示，如果上述情況屬實，則海銀財富的相關行爲可能涉嫌刑事犯罪。
而此前清流工作室在文章《海銀財富大清退：存量規模或達600億、波及四萬餘投資人，產品涉嫌自融還虛構還款來源？》中提到，海銀財富的大量理財產品，部分產品募集的資金疑似流向海銀財富的“自己人”，疑似涉嫌自融與虛構還款來源。
清流工作室獲取的一份投資者接待會的錄音顯示，按照海銀財富內部統計，其存量規模或達630億元。不少投資人向清流工作室表示，不認可海銀財富的化債方案。那麼海銀財富這630億元的窟窿，又將如何填上？
借化債之名二次收割
多位投資人向清流工作室表示，近期，海銀財富的理財顧問向投資人提出了多種“化債方案”——海銀系希望用目前旗下資產進行抵債，而非合同對應的資產進行良性退出。
令投資人憤怒的是，海銀給出的抵債方案不僅虛擡資產價格，還要求投資人再次投入現金，被認爲是對投資人的“二次收割”。
投資人從理財經理處獲得的化債方案之一，是海銀系將中融碧玉藍天大廈部分寫字樓用於抵債。化債方案顯示，海銀系擁有該寫字樓其中13層辦公室的產權，面積在100平方至300平方之間，抵債價格爲12萬-15萬/平。但在中介平臺上，目前中融碧玉藍天大廈的售價在4萬-10萬/平之間，遠低於海銀給出的估價，假設按照200平方的辦公室計算，海銀給出的估價可能高於市價一千萬元。
化債清單中還列出一套上海四季雅苑的別墅，面積爲416平，化債價格高達1.3億，照此計算單個平方估價高達31萬元，這個價格是市價的兩倍有餘。中介平臺上，同一個小區416平的別墅價格在5000萬左右，歷史成交的二手房每平方在9萬到15萬之間。
化債清單中還有四川眉山環球融創未來城，海銀稱備案價爲1萬-1.2萬/平，但中介平臺上該小區2月掛牌均價不到8千元/平。此外，海銀財富還在化債中推出多個物流園區和工業園區，估值均在數億元。
除了價格虛高，海銀財富還提出債權和現金結合化債，要求投資人繼續向海銀掏錢。
前述中融碧玉藍天大廈抵債方案顯示，若按照固收債權：現金比例爲8:2抵債，則寫字樓的抵債價格爲15萬/平。
固收與現金比例爲8：2意味着，假若投資人手中有1200萬的債權，則需要再投入300萬現金，才能獲得一套面積爲100平、被海銀系估值爲1500萬元的寫字樓。但據中介平臺的房源，這棟寫字樓100平的辦公室最低總價僅售550萬，投資人化債投入的300萬現金已經可以購入半個辦公室。
爲了鼓勵投資人多掏錢，隨着現金比例的增加，海銀寫字樓的賣價下調。
固收債權與現金比例爲7:3的，價格爲14萬/平；比例爲6:4的，價格爲13萬/平；比例爲1:1的，價格爲12萬/平；4:6以上的，價格面議。該方案中，即便是債權現金比例願意達到1：1，海銀給出的價格12萬/平依然高於目前中介平臺上的市場價格。
根據多位投資人的信息，海銀給出的其餘化債方案大多要求1：1現金抵債。但抵債價格虛高1倍，又要求投資人1：1現金化債，對投資人而言這幾乎就是0元化債。
“不管怎麼樣你都要自己掏腰包的，說白了就是坑。”一位投資人對化債方案表示，“再丟1000萬進去，拿到房子還好，如果沒拿到豈不是又虧1000萬了。”
此外，海銀財富還在化債清單中繼續推銷自產的白酒上海貴酒。
據另一位投資人提供的方案截圖，海銀財富提供的方案是在債權基礎上打65折後，按價兌換貴酒，投資人要自己想辦法把酒變現。該投資人表示，貴酒的價值不高，可能廠家成本只有30萬，但海銀能把指導價格擡到100萬，將債權換酒後難以變現。
多位投資人也告訴清流工作室，不認可海銀財富的化債方案。
虛構城投債
海銀化債清退，爲什麼不是對產品底層逐個覈算清退，而要從集團中另找資產抵債？投資人懷疑，海銀財富並未按照合同約定將資金投入底層資產。
清流工作室獨家獲得的一封投資者撰寫的公開信中，投資人寫道：停兌後，海銀財富韓宏偉做出承諾，由海銀財富負責整體處置，兜底兌付。海銀財富作爲一個金融中介機構，如果按項目正常投資，既沒有權利整體處置，更不可能自己兜底解決。這種承諾從反面證明了海銀財富，五牛控股違背金融中介的定位，自己挪用受害者資金，根本沒有完成合同約定的真實投資。
“（城投債）不是一對一的，我的理解是當時底層想投城投債……並不是你直接買了城投債。”在投資人提供的一段溝通視頻中，一位海銀系風險化解工作組的高管對城投債的資金去向語焉不詳。另一位高管則表示，理財底層是用於城投債，但是做成了固收產品，屬於非標項目。
合同白紙黑字寫明的資金投向，如今卻被告知並非“一對一”。投資人的理財資金是否真的流入了合同顯示的國企？
投資人多方瞭解發現，所謂的城投債項目可能由始至終都是虛構的。
投資人提供的“成都JY嘉和債權項目”產品宣傳合同顯示，該項目的發行人是上海普贊投資有限公司（下稱“普贊投資”），這家公司與大量海銀財富的發行人共用同一個註冊地址及企業電話，被認爲是海銀系的殼公司之一。
合同顯示，“成都JY嘉和債權項目”的募集資金，用於受讓四川陽安交通投資有限公司（下稱“四川交投”）持有的對簡陽市現代工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的債權，後二者皆是四川省簡陽市的主要城投平臺，由國資委間接控股。融資款項用於四川交投的日常經營現金流，還款來源爲四川交投的經營收入、再融資，以及簡陽市另一家城投平臺四川龍陽天府新區建設投資有限公司的資金調撥。
不過，清流工作室未能在中登網查詢到四川交投將債權轉讓給產品發行人普贊投資的記錄。產品逾期兌付後，投資人也發現，“成都JY嘉和債權項目”提及的城投公司債權轉讓項目根本不存在。
據投資者提供的一份其與四川交投相關工作人員的聊天記錄顯示，在收到上述產品的合同書後，該工作人員去財務處覈實後，表示未曾與合同上列明的發行人、託管人及海銀財富有過合作。
當談及還款來源是否爲該公司及其子公司時，上述四川交投人士也予以否認，“如果真是幫我們代賣產品，不管多少層關係，一定會有我們的公章”，此外，該人士還稱，對於上述情況，他們已經在找公安機關和宣傳部處理了。
清流工作室聯繫到四川交投另一名工作人員，當問及產品名稱及發行人時，該人士也稱，應該是遇到騙子了，是對方在冒用他們的牌融資。“我們有應收賬款融資、也有債權拍賣，但錢一定是我們交投的公司，永遠不可能進第三方公司。”該名工作人員表示。
除此之外，虛構底層的情況還出現在LS膠東濱岸債權項目、鳶飛藍海濱洲債權項目上。
據“LS膠東濱岸債權項目”產品宣傳合同顯示，該項目募集資金用途爲“用於受讓山東省魯商置業有限公司（下稱“魯商置業”）對青島魯商錦繡置業有限公司（下稱“魯商錦繡”）的應收賬款債權，融資款項最終用於青島市南區保障房項目開發建設”。
魯商錦繡是魯商置業的控股子公司，也就是說，這筆應收賬款存在於母公司和子公司之間。不過，清流工作室查詢中登網注意到，這筆應收賬款轉讓同樣未在系統中登記。
清流工作室聯繫到上述魯商置業所屬集團“山東省城鄉發展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山東城發集團”）相關工作人員，在提供產品名稱、資金用途等產品信息後，該人士也表示，經和財務負責人溝通及內部落實後，確認公司沒有做過這個業務，也沒有找其他第三方資管機構合作。該集團另一名工作人士也稱，他們沒有金融業務。
相較之下，“鳶飛藍海濱洲債權項目”的情況則比較複雜，該項目的底層資產是濰坊濱海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下稱“濰坊濱海投資”）對子公司濰坊濱海藍海水務發展有限公司（下稱”濰坊濱海水務“）持有的債權。
產品合同顯示，該產品發行人爲深圳市創匯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下稱“深圳創匯”），託管人爲“北京長怡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北京長怡”）；據合同，濰坊濱海投資將該筆債權先轉讓給“深圳市宏仁德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宏仁德資管”），宏仁德資管再將其轉讓給深圳創匯進行發行。產品退出時，濰坊濱海投資需要對該債權進行回購。
而在中登網上的確能看到，上述濰坊濱海投資、宏仁德資管以及深圳創匯之間存在應收債權轉讓的情況。
不過，清流工作室問詢濰坊濱海投資相關工作人員（面向投資者）時，當該人士卻稱，沒有發行過上述“鳶飛藍海濱洲債權項目”產品；同時，該人士確認，公司僅和兩家資管公司合作發行金融產品，並非上述深圳創匯及宏仁德資管。
對此，北京市中諮律師事務所合夥人馮紫晨律師對清流工作室表示，如果上述情況屬實，則海銀財富的相關行爲可能涉嫌刑事犯罪。
清流工作室將持續關注海銀財富事件後續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