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院線,需要這樣的詩電影

眼看着金秋十月也過去一半了。

國慶檔後,我們將會迎來一些小而美的國產院線片,其中有一部比較特別,就是李玉剛導演的《雲上的雲》。

是的,你沒看錯,李玉剛也做導演了。

他的作品《雲上的雲》將於明天上映。

李玉剛非常會唱,這個我們都知道,但他會拍電影嗎?看片之前,或許你和我們一樣,心裡都有個大大的問號。

不過,看完《雲上的雲》,相信你會和我們一樣心悅誠服,這部電影很特別,還真是別的導演都拍不了,只有李玉剛能拍。

《雲上的雲》拍的是婺劇。

婺劇是我國古老的戲曲劇種,至今約有四百多年的歷史。它融合了高腔、崑腔、亂彈、徽調、灘簧和天津時調等六個不同的聲腔,2008年已被列入中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坦白來說,在看這部電影以前,我對婺劇也很陌生,不算了解。

但看完電影,只有一個感覺。

婺劇真的很美。

這麼美的國粹藝術能被搬上銀幕,大放光彩,真的太好了。

在這部電影裡,李玉剛巧妙地將一種古老戲曲的文化傳承與一名青年演員的自我成長相結合。

在故事的最開始,年輕的婺劇女演員秋拾,同時面臨着一樁喜事和一樁白事。

父親意外身亡,錯過了她在戲臺上的最後一場演出,讓她既悲痛又自責。

男友青雲想要幫她走出來,所以提出和她一起離開故鄉,去深圳開始新的生活。

她該同意嗎?

大多數人應該會勸她同意。

誠然,秋拾唱得很好,是一名天賦異稟的婺劇演員,但在這個時代,唱得好有什麼用?

片中有一個細節,是男友青雲爲她舉辦了篝火晚會,衆人在晚會上燒烤玩樂,有人彈吉他、有人唸詩,他們笑着起鬨,也讓秋拾上去表演一曲婺劇。

她演了,卻根本沒人在聽。

這一刻,秋拾是難堪的。

她心目中的藝術,在這樣的場合,不過只是“表演個節目”——還是最不受歡迎的那種。

秋拾感到無所適從,這樣身爲婺劇演員的無所適從,未嘗不是婺劇這門古老的藝術,之於當代的隱喻。

秋拾的父親死了,意味着一代票友終將離世、一代人對婺劇的熱愛終將消弭。

秋拾的劇院也拆了。她演完了最後一場戲,從此沒人聽戲,更無處聽戲。作爲演員的她,也不再被需要了。

身爲一名前途無量的婺劇演員,秋拾最好的前途,竟是捨棄婺劇。

可是,她卻不願捨棄。

她心心念念着父親身故前,未能聽她唱完的一齣戲。

於是,她決定在採石場裡爲父親再建一個劇場——在天然的石洞裡修戲臺,搭臺唱一整首《白蛇傳》。

《雲上的雲》乍一看講的是一個十分簡單的故事,實際上背後卻有着極爲豐富深刻的隱喻。

對於秋拾而言,去深圳,就意味着放下。

放下故土,放下對父親的思念,也放下她的職業理想。去一個新的地方,開始一段新的關係,組建一個新的家庭。

然而,秋拾還無法放下。

秋拾要在故鄉的採石場裡建一座劇場。她守護的是婺劇,是一門傳統藝術,也是她心目中的故鄉和淨土。

總要有人留在這裡,建設這片土地。正如總要有人繼續唱婺劇,將這裡的文化傳承下去。

或許在最開始,秋拾堅持下去的出發點,只是爲了一個沒有到場的觀衆,爲了一種親人離世的遺憾。

但隨着影片的敘事抽絲剝繭,人物的內心也浮出水面。那不僅是一種執念,更是一種熱愛,是人的精神追求,是一種自我實現的理想。

秋拾堅持唱婺劇,是爲了父親,更是爲了自己,爲了這個時代。

戲曲元素貫穿了《雲上的雲》全片,婺劇就是這部作品的內核與靈魂。它既是推動劇情發展的主要矛盾,也是人物最終所追尋的理想。

要把《雲上的雲》拍好,就一定要把婺劇拍好。

還有誰能比李玉剛更會拍戲曲呢?

故事開始於一場《白蛇傳》,又終結於另一場《白蛇傳》。開場戲高朋滿座、掌聲雷動,看似熱鬧紛呈,卻是劇場的告別演出。

而片尾,女主角在空曠寂靜的採石場中,以天地爲舞臺,以萬物生靈爲賓客,唱了又一出《白蛇傳》。臺下沒有觀衆,但她已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婺劇是本片的華彩和高光,不僅李玉剛演得好,女主角呂星辰的表現,同樣讓人刮目相看,非常之驚豔。

當然,這些唱段用語言來描述總是很蒼白的,也只有影院才能感受到最直觀的震撼。

所以,去看吧。

婺劇不僅是本片的神,也勾勒出了本片的形。

全片敘事被劃分爲三段摺子戲,分段解析三位主角,秋拾、青雲和尹塵。

藉由這三個不同的視角,影片既呈現了一位青年戲曲演員的自我成長,也描繪出一段戲曲式的、充滿曖昧和留白的三角關係。

未婚夫青雲是一個好人、一個努力生活、有擔當的好人,他想要幫助秋拾,所以工作賺錢,說服她和自己一起離開故鄉,去深圳過上更好的生活。

青雲對秋拾的愛毋庸置疑,但他卻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愛秋拾。

他不懂秋拾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他不懂得她的熱愛、她的執着和理想。他覺得這些東西都無關緊要,只想要勸她和自己一樣,迴歸現實,過上腳踏實地的生活。

他的愛意味着一種妥協和改變。正如大多數的人,都會屈服於現實,爲了得到更好的物質條件,而去做出改變。

但秋拾偏偏是那個不妥協的人。

在這一方面,師哥尹塵更能理解秋拾。

他能理解秋拾的好,能夠欣賞秋拾的表演。當秋拾失去了所有觀衆的時候,只有他還凝視着舞臺上大放光彩的她。

他也能理解秋拾的理想。沒人支持她建劇場,只有他懂,他支持她。他默默地堅守在秋拾身邊,和她一起守護着她與戲曲的榮光。

面對傳統文化的式微,他們是並肩作戰的戰友。面對世俗的誤解,他們在精神層面上還能達到共振同頻。

片中有一場尹塵幫秋拾上妝的戲,其實就頗具深意:他看見秋拾,也幫助秋拾看見自己。

然而,他們的關係也只能發乎情止乎禮。

最終,這段三角關係將走向何處,他們的感情該如何收場,我們似乎並未知曉。

這也是這部電影做得很好、很高級的地方,他只呈現,不評判,有頗多的留白。

正如出走和留下的選擇,理想和現實的衝突,從來都沒有對錯,只在於一種取捨。它有着開放的可能性,直抵的是人物的內心。

在人物之外,《雲上的雲》拍的也是一種文化,一幅山水畫,或是一首詩。

整部電影的敘事節奏如同一部悠揚的散文詩,鏡頭每每流連過縉雲的風景,都美得令人心折和歎服。

這些畫面不僅是視覺享受,也服務於影片的表達。

一方面,這種獨具個人風格的鏡頭語言,是影片恬淡、含蓄的東方式美學的集大成者。

正如片中的主角想要在崇山峻嶺之間建一座劇場,導演同樣也想要用這種東方寫意的、戲曲留白式的表達,來撫慰觀衆的心靈,提供一種療愈的力量。

另一方面,它也構成一種獨特的氛圍、甚至一種流淌的韻味。它讓我們看到了這部電影,聽到了這部電影,更感受到了這部電影。

《雲上的雲》所追求的並非一種波瀾壯闊的戲劇性敘事,而是一種狀態,一種思考,一種覺知。人在畫中,人在曲中,一切都是詩意本身。

李玉剛會拍景,也懂人文。一部電影讓我們認識了婺劇,更讓我們認識了小城縉雲。

聽戲,觀影,都是一場療愈。

能在如今的院線片裡,看到一部作品是很難得的。這也是我們想要推薦它的原因。

在電影裡,一種戲曲情懷貫穿全片。而在電影之外,我們更需要這樣的守護和情懷。時至今日,有多少人還在堅守着戲曲,還願意將戲曲的文化和傳承搬上銀幕呢?

我相信它一定會找到自己的觀衆,我也相信市場需要這樣更多元的作品、更獨特的審美。我們不應該只有一種節奏、一種風格的作品。我們始終在尋找更多的可能性。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更想要支持《雲上的雲》,也希望更多人能看到這部電影。爲景,爲戲曲,更爲每一個守護戲曲的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