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反向春節”

新華社北京2月14日電 2月14日,《新華每日電訊》開設“新華走筆”專欄,刊發新華社記者的行思錄。專欄發表記者晏國政撰寫的文章《父母的“反向春節”》。

正月初六,立春。父親和母親結束了近20天的城市生活,奔向故鄉的“春天”。

這是他們近70年人生歲月中的第二個“反向春節”。他們說,今後隨着年齡越來越大,估計再也不會到城裡過年了。

(一)

兒子今年將參加高考,寒假只有7天左右。考慮到來回路上耽誤的時間,也不想讓他因爲回鄉過年打亂了備考節奏,我和愛人就商量,跟父親母親說一下,看能不能請他們再到城裡來過一次春節。

愛人心裡有些“打鼓”,害怕父親和母親不願意來。因爲除了兒子剛出生那幾年,父親和母親到城裡來幫忙照看外,這些年來,他們老兩口到城裡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上一次來,還是在三年前,兒子即將中考的那一年春節。

父親是一名鄉村小學教師,母親務農,一輩子都生活在山清水秀的豫南農村。父親性格雖然比較古板,但在村子裡頗得人望,是個閒不住的人。退休之後,每天晨起爬山鍛鍊,閒時不是外出釣魚,就是與街坊鄰居打牌、拉呱,有時候與三五好友聚會小酌,日子過得自在灑脫。母親則打理着房前屋後幾塊菜地,有空時與鄰居散散步、聊聊天,也是怡然自得。

儘管我所在的太原冬有暖氣,夏天比老家涼爽,但這些年,沒有了照顧孫子的“硬任務”,父親和母親一直將進城視爲“畏途”,不僅來的次數少了,而且每次住的時間也短,兩個星期已經是“極限”。他們的說法是:“在農村信馬由繮慣了,到了城裡感覺哪裡都不舒服,不自在,待不住。”

三年前的春節,父親在城裡待了一個星期,剛過完年就催着我給他們買回鄉的車票。想起上次的經歷,我心裡也不太有底了。誰知小心翼翼地跟母親說了請求後,她竟然爽快地答應了,而且說要在小年之前就進城,爭取待20天。我和愛人一時間欣喜莫名。

(二)

臘月十七,父親和母親在路上勞頓12個小時後滿載而至。除了拉着一個裝有換洗衣物的行李箱,還用小拖車拖着一個大包:自制的酸菜、肉丸、酥肉、臘腸、炸花生米,老家的黑豬肉、土公雞、豆筋……他們把在老家準備的“年貨”幾乎都搬了過來。

時隔一年沒有見面,一家人都難掩激動,家裡頓時熱鬧起來。然而,沒過兩天,日子又恢復成“按部就班”的樣子:我趕上年底忙碌,每天只能在中飯和晚飯時陪父母聊聊天;愛人也忙着自己的事情;兒子則租住在學校附近,只有週末才能回家一趟。

父親和母親只能自己想辦法,打發如他們所說“不自在”的城裡時光。

父親把所有精力投入到走路中。第一天回來告訴我,他把我們家小區附近兩公里範圍都走了個遍;第二天又沿着汾河走了一兩座橋;第三天則到更遠的晉陽湖轉了一大圈……走的距離越來越遠,繞的圈子越來越大,每天行走步數從在老家時的1萬步增加到2萬多步,搞得每天在網絡上跟他比步數的舅舅懷疑他使詐。腿腳不太好的母親除了偶爾陪父親短途行走外,大多時間都在家裡“摸摸這、弄弄那”,做飯搞家務,還有空閒時間就用我愛人給她找的免費App看短劇。

到了春節假期,兒子回家了,父親和母親的笑容明顯多了起來。我值完班後,一家人去看了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和《唐探1900》,又陪着他們去古縣城看了燈展,他們更加開心了。

《唐探1900》有很多英文臺詞。散場時,我和愛人問不識字的母親:“媽,看懂了嗎?”她笑着說:“看懂了呀,好看!”

(三)

假期在家時,我躺在沙發上跟父母親聊天。我問起父親老同事、我的小學老師的一些情況,不善言辭的他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黃老師退休後住到縣城,幫兒子女兒看孩子,因爲閒不住,還在一塊空地上種了點玉米;張老師日子過得“舒坦”,跟着小兒子住在鄭州;愛釣魚的柳老師退休後卻查出了癌症,前兩年已經去世了……

我感慨地說:“時間過得真快啊!一年一年晃眼間就過去了!”

“有吃有喝的日子當然過得快,過去家裡窮,日子都是熬着過哩。”父親說,“現在日子過得好了,但我們也都老了!”

“您以前都不願意到城裡來,這次爲啥來了,而且能待這麼長時間?”我問母親。

母親說:“除了孫子要高考沒時間回老家,我跟你爸也想着,我們年紀都大了,趁着還能動彈,就到城裡陪你們過一次年,這也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到城裡陪你們過年了。”

(四)

正月初三,父親接到老家一位親戚的電話,說是家族裡一位奶奶突發腦梗去世。父親說,這是家族裡“近門兒”的一位老人,作爲晚輩要回去奔喪。

原本打算正月初十回去的父親母親,只能提前回老家。

晚上8點多,我和愛人把父母送到火車站。看着他們微駝着背、蹣跚走過安檢門的背影,我們眼窩一熱。

“咱們今後每年都回老家過年吧!”望着站外燈火通明的街道和房屋,愛人說。

我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