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桃

散文

村子的東北角，一棟木造矮房的院內有一株老桃樹。樹型優美，枝葉繁茂，年年見其開花卻總不見其結果。屋子的主人老張是個山東的退伍老兵，是遠近知名的爆脾氣。但唯獨對這棵桃樹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

不管是誰，只要出手動了他的桃樹，他的爆脾氣立刻上頭，罵聲在整個村子裡的角落都能聽得到。就連他一向掛嘴邊，那個張家唯一血脈，他最疼愛的孫子，只要靠近桃樹就會立刻換來一頓斥責。

沒有人知道這棵桃樹是什麼時候開始長在這裡的，更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如此在乎這棵桃樹，孩子曾經問過母親：「爲什麼爸爸這麼在乎這棵桃樹？」得到的答案是，「我跟你爸結婚時那棵桃樹就在這裡了，結婚的幾十年裡，沒少爲這棵樹吵過架。有一年我不過是剪了一小枝桃花，你爸就拿刀追着說要砍我，要不是隔壁王伯伯和薛阿姨出來勸架，我看他還真的會砍了我。」

老伴走的那天，老張抱着孫子坐在窗臺前的桃樹旁給孫子講故事。

「從前有孝子，父親早逝，他與母親相依爲命，靠着乞討爲生。有一天母親生了重病，但他沒錢醫治，所以就將院子裡的桃子摘下來去換錢抓藥。但是因爲錢不夠，醫生就把最貴的一位藥材拿掉。孝子害怕耽誤了母親的病情，就問醫生有沒有可以替代的東西。醫生輕蔑地說可以用他身上的二兩肉來代替。孝子回家後真的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來給娘吃。這件事感動了天上的王母娘娘，就把一顆蟠桃的核扔進孝子的庭院中，長出的桃樹上結滿了一顆顆碩大的桃子。孝子將這些桃子摘下給生病的母親吃，她母親的病就痊癒了。你可不要小看我們家這棵桃子樹呀，它可是王母娘娘的仙桃呢。」

一旁的兒子聽了之後嗤之以鼻，心裡暗想自己的父親就是個迂腐的老頑固，居然還有心情在那裡跟孫子講着荒誕的故事。

孫子聽完爺爺的故事後問爺爺說：「那爲什麼爺爺不用仙桃幫奶奶治病？」

老張聽完後，望着窗外的桃樹嘆了口氣：「唉，妳奶奶沒福氣，沒能等到這仙桃長出果子。」

「那我以後也要像爺爺一樣好好的照顧桃樹，讓他長出好的仙桃給爺爺吃。」孫子天真地笑着說。

看着孫子臉上的笑容，老張也點點頭笑着說：「那好，那好。」

幾年後的一個夜晚，老張用盡最後的力氣拔掉氧氣罩，喘着氣在急診室的病牀上大聲地嚷着要回家：「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那棵桃樹下。」面對老張的暴走，一旁的媳婦和兒子也因爲這期間在醫院往返與生活的壓力之下，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煩躁，在醫院外面吵了起來。孫子在一旁哭着大聲地說：「帶爺爺回家，爺爺吃了仙桃就會好的。」小倆口才因爲孩子的發聲而冷靜下來，把老張送回了家。

回到家的老張在兒子的攙扶下，來到桃樹旁，默默地流着淚，用顫抖的雙脣微微地發出一聲「娘」，之後便闔上了眼睛。

告別式結束後，老張的兒子請人來家裡整理環境，在衣櫃的深處發現了一本日記和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二十來歲、皮膚黝黑的年輕人，穿着一身卡其衣，理着平頭，身邊是一盆剛剛栽下的小樹苗。

翻開陳舊的日記本，工整的字跡上寫着「離開肥城那天的軍卡上，娘艱難地穿過人羣，遞給我一顆桃子，臉上流着淚，淡淡地說了一句『兒，路上吃』。這桃，是俺娘留給我最後的牽掛，是我對肥城的想念。摀在胸口裡熟透後的果實，有股發酵味，是醉人醇香……。」

丟下日記本，老張的兒子快步跑到院子裡喊停了正在砍樹的工人，攔腰倒下的桃枝上，那落盡的桃花中，有一個花萼上結出了一顆小小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