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第暴漲，卻與賈躍亭無關

5 月 14 日起的一週之內，原本已經註定退市、每股股價不到 0.04 美元的法拉第未來，迎來了一場累計漲幅達 3487% 的迴光返照。

過去十年僅交付11輛車的法拉第未來（下文簡稱 FF），在本次時隔三年再度掀起的 meme 股浪潮中與遊戲驛站、AMC 一道，成爲散戶擠壓空頭的選擇。但比起後兩者平均兩位數的漲幅，FF 過去一週的漲幅足以用“抽象”來形容。

在 5 月 15 日，FF 股價盤中一度漲近 490%，報收 0.285 美元時，賈躍亭曾公開表示祝賀，並稱正在進行的“上市資格保衛戰”取得開門紅。但顯然身經百戰的老賈也對接下來的瘋狂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FF 股價在 5 月 17 日一路飆升衝至 3.87 美元，相比一週前的股價已經翻了近 100 倍。

即使這輪瘋狂的風波已經與法拉第未來和賈躍亭本人沒有直接關係：沒人相信這次股價飆升完全是由法拉第未來、包括賈躍亭近期的“打造個人 IP”有關。

只是這次，疑問最多的是：爲什麼會是法拉第未來？爲什麼它成爲了最瘋狂的那個？

這是2021 年轟動世界的“遊戲驛站”事件重演。

彼時美國散戶憑藉着“暴打華爾街”的傳奇經歷一戰成名，甚至讓著名的做空機構香櫞也發表聲明，將不再發布做空報告，而專注於研究個人投資者的做多機會。甚至可以說那次事件時至今日仍然在影響着美國主流互聯網文化和股市。

此次 FF 在暴漲之前，同樣也存在被做空的情況：數據顯示 FF 的空頭淨額比（short-interest ratio）高達 95%。此時也恰逢時隔三年未曾出面的”散戶之王“Keith Gill 迴歸、重返社交平臺 X（前 Twitter）發聲，引起散戶再度發起猛攻，正被空頭嚴重做空的 FF 就此成爲了美國散戶集中火力購買的對象。

Keith Gill，熟悉當年遊戲驛站事件始末的人或許對這個名字不會陌生。這位前金融分析師通過創辦 YouTube 頻道的方式，一手主導了遊戲驛站的股價奇蹟，並創建了一種新的散戶抱團交易模式：短時間內吸引大量散戶入場，針對做空機構點名或是市場著名垃圾股發起大量收購，導致短期內交易量大增，並在一段時間內壟斷股票流動性，形成所謂的逼空效應並讓自己身價大增。

在遊戲驛站股價在浪潮中達到頂峰時，Keith Cill 的身價達到了 4800 萬美元 —— 一開始他的本金只有七萬美元。

在 2021 年風暴發生時，Reddit 上的 WallStreetBets 頻道（簡稱 WSB）已經有數百萬訂閱者，到 2024 年訂閱者已經超過 1500 萬名訂閱者。

加上社交媒體中討論股票、並鼓勵其他人蔘與其中是一個非常灰色的領域，很難被直接定義爲非法行爲，因此過去三年中雖然整體趨於沉寂，但社區活躍度仍然相當高，包括“YOLO”（一輩子只活一次，常用於激勵放手去大膽做某事）這種在常人眼裡看起來瘋狂的投資方式都是。社區論壇中發言中經常出現的投資概念。

只是由於 2021 年”散戶大戰華爾街”之後，華爾街也採取了很多措施與手段，來預防此類事件進一步造成更多“破壞”，也有真的長期堅持持有的散戶在此次事件過後、股價大幅回落的垃圾股中承受了大量虧損。因此整體而言，美國散戶對此次 Keith Gill 再度發起的戰爭興趣已經遠不如 2021 年，這一點從遊戲驛站此次漲幅遠無法與 2021 年的漲幅相提並論就能看出。

但讓 FF 此次股價增長趨勢如此瘋狂的原因，則是因爲有了更熟悉賈躍亭本人的中國散戶羣體加入：此次參與買入 FF 的人羣構成基本與 Reddit 中美國散戶相同，同樣是由 80 後到 00 後的”千禧一代“主導的美股散戶玩家。

FF 此次暴漲中，活躍着衆多中國散戶的身影：他們其中大部分人是在 FF 首波上漲之後，由於賈躍亭在國內的知名度，讓其相比遊戲驛站等美國本土文化符號能更快速地吸引中國人；形成了第二波接力美國散戶、推高 FF 股價的主力羣體。

他們的大量關於 FF 的中文討論，也讓整個事件快速在中文互聯網上傳播併發酵，在以小紅書爲主的社交平臺上能看到各種散戶的發帖討論。同時也通過各種曬出百倍千倍收益截圖，幫網友科普 2021 年那場散戶打敗空頭大戰的場景，吸引着更多散戶加入這場逼空大戰。

但即使是投機客，在數天內已經出現百倍甚至千倍收益之後，也經常因爲是否應該繼續持有或是否應該賣出這種關鍵話題上產生分歧。

但由於堅定持有的人認爲見好就收者屬於沒有定力的懦夫，見好就收者往往認爲前者屬於過於貪心的投機客，於是就出現了中國散戶社區與大洋彼岸最明顯的區別：堅定持有的一方與想要見好就收的投機者們相互辯論甚至是對罵的場面。

無論是在小紅書、Discord 這樣的社區平臺，還是富途老虎這樣的投資交易工具討論區中，都能看到兩派爲了拉攏更多人加入自己的陣營滿足自己的利益，而大聲高呼甚至到對方陣營評論區中辱罵諷刺的內容。

此外，法拉第與遊戲驛站有着本質不同的一點是，幾乎每一個此次買入法拉第的中國散戶，內心深處都清楚一條“不構成投資建議”的事實：法拉第未來並無未來可言，甚至還不如原本被認爲是垃圾股的遊戲驛站。

遊戲驛站即使在最低潮、被迫關閉全美 300 多家門店時，它仍然是擁有 3000 多家門店、遍佈全美的線下零售品牌，甚至是不少美國人的情懷寄託 —— 這是當美國人聽說遊戲驛站被做空，能迅速吸引大量散戶”自帶乾糧“來支援的這場戰爭的深層基礎。

但 FF 或賈躍亭本人與這種情況完全不同：FF 在過去十年的發展中已經透支了信用，賈躍亭的各種新造詞也很難在中文互聯網掀起更大的風波；有人在 2023 年年中用無人機航拍下了法拉第未來位於加州漢福德的工廠近況：工廠土地上雜草叢生，地面流淌着化學液體，沒有任何公司已經大批量開工生產的跡象。

實際上，去年 2023 年時，這個工廠就已經被 FF 以 1200 萬美元價格出售，目前 FF 實際上只是這個工廠的租客。就造車而言，賈躍亭顯然已經毫無任何商業信用可言，甚至法拉第未來所謂的“中美汽車產業的鏈接橋樑”其中有多少現實意義也值得推敲。

換言之，大多數現在的 FF 持有者其實內心清楚：終有一天 FF 價值會迴歸 5 月 14 日之前、不到 0.04 美元的那個價值區間。但眼下大量新散戶涌入伴隨而來的是一夜暴富的機會，讓他們實際上是在玩着一個擊鼓傳花的遊戲，其中既有僅花費數美元買幾股、來社區中感受活躍氣氛的玩家，也有自稱全倉、花費四萬美元買入並在社區曬單、幻想一夜暴富的小紅書博主。

因此除了極少數人仍然在社區中傳播着所謂 FF 的獨特價值，社區中活躍的大部分成員都是純粹的投機客，並且他們很清楚這一點，只是寄希望於自己的堅持，最終能夠等來“鯨魚”“多頭”的出手，在打爆空頭的同時，順手幫助自己一舉實現財富自由。

但這種設想在短暫的曇花一現後並未發生：在 5 月 17 日之後，FF 股價開始了大幅回落，社區內仍然持有 FF 的散戶們爲了穩定軍心，紛紛表示這是空頭常用的戰術，希望更多散戶能穩住避免恐慌性拋售，甚至通過喊出“不求你做多隻求你 hold” “齊心協力其利斷金”這種非常本土化的口號來相互鼓勵。

截至目前，FFIE 的股價雖然已經距離最高點的 3.8 美元已經褪去了大部分，在 5 月 22 日回到了 1.1-1.2 美元的價格區間。

但這對賈躍亭以及法拉第未來來講已經是此前難以想象的股價暴漲，至少賈躍亭口中的“上市資格保衛戰”暫時已經不用擔心，按照納斯達克此前發給 FF 的信函，FF 的退市原因是因爲聯繫是個交易日股票收盤價低於 0.1 美元，不符合上市規定，因此提出退市要求。而近期的瘋狂漲幅即使在回落之後，也足以在短期內保證沒有被強制退市的風險。

但散戶們的夢仍然在繼續，FFIE 也只是無數散戶 YOLO 旅途中的一站而已，沒人知道 FF 是否真的會如散戶所願，成爲下一個遊戲驛站。但這也已經不是 FF 本身的未來，甚至從始至終都不算是一種健康的投資行爲。

但時代在變，永遠有人在做着一夜暴富的美夢，當下中國散戶們還在沉迷於 FF 時，美股散戶們已經開始研究包括白銀在內的新投資方向。即使投資標的在變，賭徒一直是亙古不變的角色：正如論壇中一位聲稱自己全倉買入 FFIE、在回答記者的提出的問題時引用《大空頭》中的一句話：

在這場完美風暴中，可能會有一批富人與窮人賺得盆滿鉢滿，另一批些富人與窮人虧得傾家蕩產。但是，你又怎麼能定義誰是壞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