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油車賣不動了，還好還有大學生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三聯電子廠Pro，作者：東夷，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小區裡的奔馳寶馬越來越多了。今年春天，小米su7發售，引發一系列汽車市場的殘酷競爭，想買電車的人還在吵買特斯拉還是國產，想買燃油車的人已經不動聲色下單。他們一直惦記的奔馳寶馬在這場競爭中降價數萬不止，就算是以後還能降，現在買也算是了卻一樁心願了。

這場競爭帶來的影響遠不止於此，年輕人渴望在夠年輕的時候買入第一輛車的心願，也終於在這一年得以更加廣泛地成真。多年以前，我們在美國電影裡看到，那些高中生們人手一臺汽車，新舊都行，總歸要有，沒有它就沒有捎人一程、送人回家、與人獨處的機會，也就是沒有任何機會。一輛屬於自己的車，不是開始社交的鑰匙，而幾乎完全就是社交本身。

十幾年前，奇瑞QQ推出了第一代“年輕人的第一輛車”，售價三萬元左右，但是那時候的奇瑞QQ裡坐的仍然通常是一家子，後排擠一擠也能裝下三個人。它的年輕人，年齡大概在25歲到40歲之間，上有老下有小。廉價並不能換來自由，反而要託舉責任。

現在，託國產電車崛起的福，變形金剛裡描述的那種生活，終於可以至少在大學生那裡實現一下。但哪怕是比亞迪秦對年輕人來說還是太貴了，充電對於連沒有房子的人來說也太麻煩了。那麼，有沒有可能，有一種車，結實耐用，能拉能裝，價格只要兩個月工資，五分鐘就加滿能源，然後能跑800公里，並且不易起火呢？

買車總是要做太多選擇題，身處兩個時代的接縫之處更是如此。現在各種關於汽車的評論區都在提出一個經典問題，二十萬的寶馬和二十萬的小米，你選哪個？或者說，十萬的寶馬和十萬的比亞迪，你選哪個？

好在這個問題對大部分人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十萬的寶馬要好好想想，三萬的大衆買就是了，早買早享受。當一些人還在評論區裡辯經的時候，另一些人早已繞過理論，直接享用上時代的便利。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二手車市場的均價比去年降低了600塊，但是總體銷售額還上升了7%左右。原價就是工業垃圾，降價就是工業奇蹟。

至少我的身邊已經發生了變化。一天早上，我的一些年輕的朋友們開着一輛從來沒有提起過的大衆邁騰從十五公里外跑到成都來見筆者，一起吃了頓火鍋兔，然後一路聊着天，跑到了五十公里外的三岔湖。我們坐在泛着光的水域旁邊，喝着不停續杯的茶水，玩了八個小時的甄嬛傳版大富翁，最終在夜晚裡返回了五十公里外的市區各自的家中。

後來幾次跟不同的朋友的出遊經歷都是一樣的，有車的人開着一輛半舊不新的車跑過來，拉上所有朋友，徑直開向幾十甚至上百公里的遠方。然後，我們總是在郊區寧靜而明亮的夜色裡，前往現如今看來已經有些復古風情的加油站，看見一切就像小時候的電影裡那樣，開車的人對着穿着制服的員工說一句“95號加滿”。

過去，買二手車的縣鎮青年都會有意掩蓋二手的事實，他們會爲這件事感到羞恥，認爲二手車是貧窮的象徵。但是現在，只有白色新能源是網約車的象徵，其他車包括二手車的象徵意味似乎消失了。如果跟這些朋友詢問車輛狀況，他們會直言不諱地告訴你，二手的，在哪哪買的，還會給你指明他的外地牌照（那邊買更便宜），還會告訴你現在二手車降價降得厲害，你現在買輛一模一樣的，還能便宜五千塊錢，也可能是八千，也可能是一萬。

至於爲什麼不買電車——這個問題似乎根本沒必要問出口，時機未到。雖然成都市的充電樁已經達到7.7萬個（2023年），但是離家最近的充電樁還是在三四公里開外。最重要的是，對於一個未婚而收入尚可的年輕人來說，照顧汽車充電破壞了生活自由。而且偶爾一次遊玩，油價並不成爲負擔。至於特斯拉小米比亞迪蔚來理想，可以暫且留給更富裕也更需負責的未來。

《2023年二手車市場消費需求洞察》報告裡指出，年輕羣體，尤其是90後，已經成爲二手車消費的主力人羣。而且其中50%的人選擇二手車是因爲“預算有限”。另外的原因主要是二手車的選擇空間更大，更能滿足個性化需求。

網友稱自己買的二手車爲“玩具車” 圖源：@Cecilia

過上電影式的假日生活的成本還在變得越來越低，二手車商一直在對價格發出撕心裂肺的吶喊。過去，二手車只是賣不動，而現在這層窗戶紙終於被捅破了。小米su7的發售，比亞迪的強勢，以及各種國產電車品牌的爆發，一起讓各個價格段的汽車價格彼此推搡着一降再降。

今年上半年，在西南地區的線下的4S店中，寶馬品牌有車型的起售價較官方指導價降價16萬元以上，奔馳多款車型起售價較指導價降低超10萬元。在車商口中，豪車擠壓普車，電車擠壓油車，新車擠壓二手車。新車還能降價，二手車只能壓貨。許多二手車商手裡的壓着車輛數已經大於車位數。

一位主打出售二手林肯的車商拍了個視頻展示了他的困惑。他說，二手林肯內飾豪華，性價比高，以前特別好賣，但是從幾個月前起忽然賣不動了，進多少停在這兒多少，合夥人卻不懂大勢已去，還在源源不斷收車進來。他隨機打開一輛林肯，指着巨大的屏幕，拍打着優美的真皮座椅，大聲發問：“這，這，這都不好嗎？爲什麼不買？”

看起來，一個時代正在過去。豪華轎車能提供的享受在新能源的冰箱彩電大沙發面前顯得有心無力。但是，從數據上看，他們的日子似乎並沒有他們自己說的那麼糟。如前文所說，今年的二手車均價也不過只降了600塊錢，總銷售額卻提升了。

那麼，增長到底來自哪裡？

二手車有兩種，一種是二手車，另一種是糟糕的二手車。

以前糟糕的二手車的受衆主要有兩種，1.精神小夥；2.養家餬口的中年人。前者喜歡買車標，會出現05年小夥喜提01年奧迪的劇情。後者如《漫長的季節》開出租的秦昊，就買了一輛泡水事故車用於跑出租。我遠在故鄉的表舅，曾在2006年花費5000元購入一臺多手哈飛路寶，最終在修理費達到三萬時終於馴服了它平穩上路。

這個以劣質和騙子橫行而著稱的市場，曾隨着經濟發展而一度萎靡不振，明降暗升花言巧語維修技巧一再翻新，怎麼操作就是賣不動，甚至一度導致一批二手車販轉行。現在，它終於迎來了一注嶄新的血液：大學生。

公安部的數據顯示，到2023年，25歲以下低年齡駕駛人已經達到了5448萬人，佔總駕駛人口的10.9%。一份問卷調查顯示，只有16.5%的大學生對買車完全沒有興趣。在抖音小紅書等平臺，旅行、買電腦ipad、考駕照已經變成了高中畢業三件套，不會開車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

19歲的小辰在某平臺上講述了自己作爲大學生購買二手車的經歷：暑假送了兩個月的外賣攢了筆錢，獲得一些家人的支持，自己在互聯網上了解各種信息，接觸各種各樣的車販子，最終以9800元的價格購入了一臺馬自達6。雖然車身有很多需要維護的地方，比如剛開回來就需要換輪胎，但他還是難掩興奮之情。他說，在買車這件事上，哪怕全網都說這輛車不好，“其實你的心中早已經有了答案。”

當然，誰都知道，答案就是9800。四位數的價格就像大學生誘捕器，在閒魚等非傳統買車平臺誘惑着大學生，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買了修，修了開，開了賣，不圖蓋章，單純地折騰一次社會實踐。

差不多從今年起，在抖音、小紅書、B站上，像小辰這樣的“大學生買車”博主開始以一個賽道的體量集體涌現了出來。故事都是類似的，大學生，靠自己，第一次，二手燃油車，價格通常不超過一萬。對於買車的目的，他們通常含糊其辭，給不出具體的答案。有的說爲了露營，有的說爲了出去玩，很多人只會說：“我一直想擁有一輛自己的車。”彷彿在實踐一種夢想。

20歲的爽哥購買了一輛馬自達323，他看着他的車，就像看着幻化爲西施的情人。他說，它真的好帥，銀色車身，搭配TE37古銅色輪轂，經典內飾，真皮座椅，手動擋盡顯駕駛樂趣，男人就應該開手動擋。最重要的是，它只要4000元（後期改裝花費2萬）。

馬自達323

不管這些賬號是出於真心實意的分享之情還是有營銷之嫌，這些內容至少都肯定傳遞了一個信號：他們覺得值。就像爆改老破小一樣，年輕一代並不介意接手舊時代的東西，他們願意用熱情戰勝老舊帶來的不便，只要能省錢。童年對有錢人留下的印象，還能賦予給自己一種夢想照進現實的感覺，帶來一種歡欣的實現感。這個世界上很少有東西能讓你同時獲得經濟實用和欣賞古董的快樂，二手車是其中一個。

對於他們來說，汽車還多了一層作爲探索的起點的象徵意義。在這些視頻裡，這些年輕的博主願意不厭其煩地談論購買的過程，路上的風景，過戶的場景，沿途的美食，自己的經驗與心情。就像哈利波特第一天去魔法學校報道那樣，對於他們來說，關於汽車的一切都有種未知世界在眼前緩緩展開所帶來的喜悅。第一次過戶，第一次加油，第一次擁有，第一次側方位停車，都被這些大學生的個人賬戶一一忠實地記錄了下來。這些內容對社畜來說可能稍顯幼稚，但對其他大學生確實是實實在在的經驗分享，具備相當的功能性。

當然，這條路也不是什麼康莊大道，與大學生買二手車一起涌現的大學生買車被騙事件。套路還是那些套路，隱瞞信息，不退押金，消失耍橫，報警就是民事糾紛，沒法管。

在互聯網上搜索“大學生買車被騙”，跳出來的內容浩如煙海。比較經典的一個案例是，山西運城一女大學生花費23100元購買了一輛12款的雪弗蘭科魯茲。當她發現車蓋被換過，並且車輪上的螺絲都少了一個的時候，她要求退貨退錢。但是，車商拒絕退款，僅願意以6000元回收車輛。這件事情在互聯網上發酵了一段時間，但無論輿論如何指責，二手車商始終拒絕退款。最終，二手車行所在的市場出面退回了1.71萬元差價。

而這只是各種二手車問題中最不復雜的一件，從事故車到套路貸，四位數的二手車作爲誘餌已經拋灑向了各個平臺。但是，各種事件傳遞出的信息是，他們似乎也沒有那麼害怕這些問題。作爲沒有經歷過飢餓與暴力的一代，沒錢，但也不在乎錢。他們似乎十分願意事先學習一大堆經驗，事後涉入漫長的扯皮糾紛，只把它當成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我們小時候溜進互聯網世界裡也從來不害怕病毒或者精神污染，每一代人都能發展出屬於自己的屎裡淘金的能力，在這一代終於輪到了汽車。

十年前，人們就已發現，用蘋果手機的什麼人都有。2023年，一位特斯拉車主又驚訝地發現：開特斯拉的什麼人都有。

商品的迭代似乎一直在減少對身份的象徵性。先是電腦，然後是手機，現在終於輪到汽車了。你以爲用華爲和用蘋果的用戶畫像差別很大，但在油氣時代，情況比現在誇張得多，諾基亞用戶和摩托羅拉用戶井水不犯河水，領克車主和路虎車主都有精確到髮型的肖像。跟電氣時代的產物相比，電信時代的商品能展示出的個性化信息實在是太少了。如果追求自我表達，最新最具科技性的產品通常都不是很好的選擇。

當然，說那麼多，現在年輕人買燃油車還是因爲市場上有，而且多。2018年以前的生產的電車因電池的可充電次數太少（大多爲3000次以內），正在被引導強制報廢，如今市面的電車還是以新車爲主，等二手電車也涌入市場，場面會變成什麼樣就不好說了。畢竟今年上半年，新能源二手車的交易量已經達到了50.65萬輛，比2023年同期增長了63.5%。這個可怕的增長會終將衝破一切情懷，掃蕩掉市場。

舊時代的頂尖商品在新時代裡如果不消失的話，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機械手錶早就給出了答案，那就走穿過那道窄門，成爲奢侈品。燃油摩托車已經踏上了這條道路，連草原上的牧民都發現了電動摩托扭矩力的秘密，復古摩托車卻在重返店內，成爲新一代的時尚單品。

二手油車成爲年輕人的第一輛汽車這件事，將註定是一段不太長的過渡時期，等最後一批廉價油車報廢之後，窮人樂的接力棒就會轉交給二手電車，而燃油車終將歸退到寒冷地帶，或者消失，或者變成一種奢侈品，就像手錶和摩托車一樣，直到一代又一代，它的印象逐漸在人羣的腦海中也逐漸消失，纔會徹底從道路上失去蹤影。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三聯電子廠Pro，作者：東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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