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劉光耀：沒想到我是以“贅婿”的身份出圈了
劉光耀在採訪中直言後悔接受5000萬融資 題圖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胡楠楠
編輯｜米娜
頭圖來源｜受訪者
五天前的8月16日，95後創業者、服飾品牌伯喜創始人劉光耀一怒之下在自己公衆號發了封給前妻安吉的公開信，之後他幾乎沒出門，一直宅在杭州家裡看書或者打遊戲，他想讓自己逃離並冷靜下來。
誰也想不到的是，這封信的內容很快就上了微博熱搜前三，鋪天蓋地的報道接踵而來，他打開一看——全網都在罵他。
19日，他搭乘飛機前往北京時，自稱（在飛機上）都怕被人罵。當天晚上，他跟幾個大學同學和朋友喝酒，“他們批評了我，我接受。他們轉述網上評論說我軟飯硬吃，這描述很精準。”
當晚九點半，劉光耀接受了《中國企業家》的採訪，在電話中他坦言自己後悔了——“從理性來講，我不應該拿這筆融資。”
這筆融資，是指2022年底，劉光耀的同學安吉——她的家庭給了伯喜公司5000萬元投資。
這筆錢到底該不該拿？對當時的劉光耀來說，他是“很上頭”的，“這是一件雙贏的事情——因爲這樣不光公司有了資金，自己的婚姻家庭問題也搞定了”，劉光耀說。
這也是因爲，彼時的伯喜，已經到了艱難時刻。2022年，由於新消費品牌的線下行情遇冷，同時伯喜因開了一些大店而陷入虧損境地。
最終，年僅28歲的劉光耀還是選擇拿了安吉的這筆錢。這對當時的伯喜來說，有點像“救命稻草”。2023年1月，伯喜官宣獲得了1億元投資，其中5000萬元來自安家。
安吉出生於1993年，比劉大兩歲，她是A股上市公司信邦製藥的董事長，其父爲安懷略，是信邦製藥前董事長。
據瞭解，兩人相識於2022年10月，劉光耀是安吉在北大讀博期間的同班同學。五千萬投資定下來後，僅過了一個月，劉光耀與安吉領證結婚，這是一次真正的閃婚。
劉光耀此前的人生一直相對順利。他是山東淄博市的高考文科狀元，17歲考進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2018年，他在清華讀研期間休學，創辦了伯喜。創業六年，公司獲得七輪超5億元融資，投資方中不乏真格基金、五源資本、金沙江創投等知名投資機構。加之趕上新消費崛起的風口，伯喜一度成爲估值近20億元的明星新消費品牌。據劉透露，哪怕在發展相對低迷的2023年，公司的營收仍達到了數億元。
對於融資談判，劉光耀認爲自己是擅長的。但這筆5000萬元投資，當時就有兩家伯喜的老股東勸他謹慎，希望他評估一下風險——因爲這是筆夾雜着愛情和婚姻的投資，並不能以簡單的商業邏輯來判斷，其間還夾雜着道德和倫理上的風險。說白了，這五千萬，到底是爲愛情買單，還是真的看中了公司？
但劉光耀沒聽，隱患就此埋下。
命運的轉折點是在2024年8月15日。當晚18:04分，劉光耀在自己公衆號上發了篇“離婚聲明”，並表示祝福離婚——事實上，此時他們兩人早已離婚了約5個月。
這篇聲明可能很快被安吉看到了，37分鐘後，她突然在一個微信羣裡發文痛斥劉光耀欺人太甚。她同時稱，會起訴劉光耀和伯喜公司，讓其歸還1000萬欠款，其他的5400萬就當餵了狗。
第二天（16日），劉光耀看到消息後暴怒，他又一次“上頭”了——用十分鐘寫了封給安吉的公開信，在沒有給身邊任何人過目的情況下，直接發出去了。
這封名爲《致信邦集團董事長安吉女士書：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公開信中，劉光耀圍繞兩人從相識、結婚到投資、借款的始末都作了解釋，同時他強調“投資在前，婚姻在後，公私分明，爲何婚後一直拿撤資綁架自己和公司。”
劉光耀手撕前妻安吉 來源：公開資料
這封信如同一枚炸彈，對劉光耀的生活和事業，都造成了顛覆性的影響。他自嘲，沒想到自己會以一個“國民贅婿”和“軟飯硬吃”的形象而被世人所認識， “所有人都在批評我，我現在是全世界的罪人。”
過了幾天，等他冷靜下來，他開始反思，他對記者提了四次“我活該”——“我不該這麼衝動，太幼稚了，寫這封公開信”。
如果說拿那筆融資，讓他有些後悔的話，那寫這封信是他更後悔的事——這讓事情進一步走向無可挽回的糟糕境地。
事實上，劉光耀與安吉的這次“交鋒”，只是兩人平時相處的一次縮影。在談到兩人鬧掰的原因時，劉坦承主要是性格原因：“我們倆都太強勢了。在關鍵節點上，誰都不願意退讓，纔會造成今天的結果。”
記者瞭解到，劉光耀與安吉的這段短暫婚姻，雙方在婚前沒有簽署任何婚前協議，而離婚時雙方也很痛快，沒有牽涉到錢的問題。“基本的人品大家互相還是信得過，這是底線，我們主要是性格玩不來，很多行爲互相忍不了”，劉光耀稱。
在採訪中，劉光耀多次提到安吉父親安懷略對他的支持，並對此表示感謝。現年61歲的安懷略曾是貴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醫生，之後他通過努力成爲信邦製藥實控人，2022年，他將公司的指揮棒交給了安吉。
2023年，儘管當時劉已經辭去了伯喜公司CEO的職務，將公司交由其他聯合創始人管理，但安懷略仍於當年8月，以個人名義借給伯喜公司一千萬元。
8月21日，《中國企業家》撥打了信邦製藥投資者熱線，信邦製藥方面表示：“因爲是她（安吉）私人的事情，公司也不是太瞭解這些情況，關於借款協議也是她私人的事情。目前公司所有經營都是正常的。”當天，記者也聯繫了投資方真格基金，截止發稿，未獲得回覆。
事情發展到如今的地步，劉光耀覺得自己愧對伯喜的股東、管理層和公司員工。對他個人而言，這件事，在某種意義上也給了一面審視自己的鏡子——他覺得，過去他太驕傲了。
劉光耀反思稱，“整件事我負有主要責任，我從第一天起就不應該走進這樣的一個關係當中。這段關係不只是指婚姻關係，還包括商業關係，不應該把婚姻和事業摻和在一起，我成了整件事情多重矛盾的爆發點。如今我已經百口莫辯，說不清楚了。”
但即便如此，劉光耀身上的傲氣仍在。
在談及以後的打算時，他表示未來還會繼續創業。“我可以重新睡地鋪，可以重新從身無分文到再做一家企業出來。我有這個信心，如果這個信心都沒有的話，我就不會跟贅婿的身份告別。”
全網羣嘲中，讓劉光耀很痛苦的點是：大家會忘記和否認他過去所有取得的成績，而只記住這一輪融資——這是他最委屈的事。
喧囂最終都會過去，但劉光耀在這一年中，人生從雲端滑落到了低谷，他同意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與罰。今後，他將揹着 “國民贅婿”的十字架前行。
以下爲《中國企業家》與劉光耀的對話（有刪減）：
《中國企業家》：公開信出來之後，大家對你的爭議也比較大，真實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
劉光耀：首先這不是騙婚。但凡真正見過我、認識我，或者和我合作或相處哪怕一年的人，都不會覺得我是這樣的人，這是對我最大的傷害。
第二點就是說我軟飯硬吃，這點我是認的。我覺得我確實夠硬，然後人家也確實投資了我們。但投資款不是餵了狗，是買了公司股權。
《中國企業家》：你現在後悔拿這筆融資嗎？
劉光耀：我人生中很少講後悔，但如果從理性上來講，我不應該拿這筆融資。它對我的感情、婚姻、家庭、生活和事業，都造成了不可逆的毀滅性的影響，所以爲什麼要拿？但當時覺得OK，似乎是一個雙贏的事情，不光我們有了融資，而且還把婚姻家庭的事情搞定了。在這件事上，這也是我的原罪。
劉光耀在家畫面 來源：受訪者
《中國企業家》：你在公司，像是被架空了。
劉光耀：我只是公司的一個吉祥物，我是整件事情的一個矛盾的集中爆發點，但又不是一個能解決的點，所以我也很痛苦。沒辦法，這是我創立的公司。
《中國企業家》：現在整個公司的運營基本上你不太管了，是不是？你現在股權全部退出了嗎？
劉光耀：我從去年卸任CEO之後就沒有再參與公司管理了，但股權上我沒有完全退出。現在我願意把我所有股權（企查查顯示，目前劉個人仍持有伯喜公司23.7%的股份，爲該公司最大個人股東），給那些適合繼續參與經營和管理這家公司的人，希望他們能把這個品牌運營下去。
因爲伯喜已是一個有代表性意義的服裝品牌，是中國第一個也是當時做得最大的無性別服裝品牌。另外它還凝聚了這麼多過去員工和消費者的心血，我希望它能存續，即便我沒有一點股權，這是我的一個想法。但事實是大家都會認爲這筆（融資的）錢是給了我。
現在的問題是，因爲我個人的婚姻問題影響到這家公司，這是我最大的慚愧。我對所有的股東、管理層和員工最大的愧疚，我從始至終都不應該把我的婚姻和事業摻和在一起，這件事對所有人造成了困擾，所以我對此非常抱歉。
《中國企業家》：這個事情你覺得還有轉機嗎？
劉光耀：我不確定，我也很迷茫，我現在被所有人罵，當然瞭解我的人除外，他們給了我很多安慰和支持。但除此之外大家都覺得你拿了錢，但是軟飯硬吃。我不知道該怎麼講，我想講的都在那篇文章裡，但那篇文章似乎並沒有帶來任何大家對這個事的理解和正面效應，所以我也覺得很憋屈，但也就這樣了。
但不管怎樣，我認爲這件事必須要解決，我依然不希望把個人的事跟公司的事摻在一起。
《中國企業家》：因爲說不清楚嗎？
劉光耀：現在已經說不清楚了，那條截圖出來之後我就說不清楚了，所有人都會覺得那些錢是給我的錢，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整件事我負有主要責任，我從第一天起就不應該走進這樣的一個關係當中。
《中國企業家》：這個走向你可能也沒想到，誰也沒想到。
劉光耀：沒有人想到，一篇文章會引起這麼大的漣漪。我有一個朋友跟我講，他說連我從來都不出家門的三舅都在問“劉光耀是誰”，沒想到我是以這種方式出圈，你知道嗎？我聽他們開玩笑說，“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贅婿天下知”。最後大家是以“贅婿”的身份認識我，我覺得挺有趣的。但我活該。
走到今天這一步，我覺得自己有很大問題，就是我上週不應該上頭做衝動的事情，這是我的問題。不應該那樣做，我覺得我太沖動了，太幼稚，這可能是我必須要過的一個坎兒。
《中國企業家》：在這篇文章發佈之前，他們（投資人們）都不知情嗎？
劉光耀：對，這是我的問題。我也真的沒想過，最後是以這樣一種身份跟形式出了圈。就是我們做IP，會討論很多策略怎麼破圈。如果你見過我，就會知道我是挺陽光開朗的一個人，但最後體現出來是這樣一種形象，我就覺得很唏噓。
《中國企業家》：你也挺在意這個形象的，是吧？
劉光耀：當你好的時候你沒有那麼在意，大家都誇你的時候，是因爲我們做了一些還不錯的事，但當大家都罵你的時候，我就“天吶，原來被這麼多人罵是這種感覺”，我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我現在理解所有被網暴過的人，只要他沒有違反法律和基本的道德，我現在全部理解，真挺不容易的。
不過某種意義上，這給了我一個很好的鏡子看自己，我覺得我過去太驕傲了。
《中國企業家》：這個驕傲肯定也給你帶來一些好處。
劉光耀：對，你會自信，但你也會自負。
劉光耀踢球畫面 來源：受訪者
《中國企業家》：之前有沒有人說過你自負？
劉光耀：當你拿到結果的時候就沒有人會說你自負，自負只會出現在：你很自信，但把事情搞砸的情況下。
《中國企業家》：這是你人生中第一次把事情搞砸嗎？
劉光耀：這麼大的事還是第一次，因爲它幾乎全盤否定了我前30年的人生。
《中國企業家》：現在讓你從零開始去創業，你覺得還有勇氣嗎？
劉光耀：有，我可以重新睡地鋪，我可以重新從身無分文再做一家幾十億的企業出來，我有這個信心，我不怕，如果沒有這個信心的話，我就不會跟贅婿的身份告別。我不是靠吃軟飯走到今天的，所以我不需要靠吃軟飯走下去。
《中國企業家》：第一次創業其實你也算比較幸運，踩中了風口，但現在創業有可能會比上一次更難，你現在還有啓動資金嗎？
劉光耀：我有願意支持我的投資人，雖然我現在唯一的財富就是經歷了，但這已是我最大的財富。
《中國企業家》：這幾年創業的經歷，有沒有反思過自己，哪些問題是可以規避的？
劉光耀：太多的問題我們可以再次避免。客觀來講，在經營管理上，我們在主觀上犯了一些錯誤，比如說人的問題、錢的問題、戰略的問題。比如之前用人，我可能用的更多的是認識的、熟悉的、關係好的人，但是接下來在用人方面，我覺得更多是要用專業的、互補的，並且比我強的人，這個很重要。另外在花錢方面，要“該省省，該花花”，有一個底線意識，這件事很重要，這是過去我們做的比較糟糕的一個方面。
《中國企業家》：接下來還會繼續創業嗎？
劉光耀：我還會繼續創業，這是我最底層的想法。但接下來怎麼走？什麼方向？我覺得需要再冷靜思考一段時間。
《中國企業家》：你覺得這件事發生之後，對你接下來的創業會不會有很大影響？
劉光耀：（影響）會很大，會非常艱難。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人願意相信你？我覺得現在是這樣，我被全世界拋棄了，但是我活該。不過，我會站起來的。用至少10年時間吧，給自己交出一份滿意答卷。
《中國企業家》：未來還會繼續做消費品這個賽道嗎？
劉光耀：我應該還是會堅持做消費品，因爲這是我過去經驗跟專業積累的領域所在，我可以找到很好的專業人才跟我互補，我擅長的更多是所謂宏觀的東西，就是組織管理、資本運作、公司戰略，還有產品定位這些，這是我所擅長的事兒，我會找到互補的團隊。
《中國企業家》：你性格是什麼樣的？
劉光耀：我覺得我太沖動了，太意氣用事了。我那5%的感性，有時候也壓制不住95%的理性，因爲能量太大，以至於最後覆水難收。
《中國企業家》：這種5%的極度感性，通常會在什麼情況下出現？
劉光耀：打遊戲的時候、踢球的時候會多一點，比如說我踢球不小心丟了一個不該丟的球，或者我打遊戲犯了一個低級的技術操作失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