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變來變去
作者:來秋
下窪村的李大美除了長得人高馬大,別的地方真的沒有值得炫耀的,一張扁平的大方臉,暗紅的膚色,走路蔫悄的,村裡人都說,李大美長了個農村人的身子,卻沒有農村人的勤勞和麻利。
在農村待過的人都知道,潑辣、勤快、風風火火纔是農村女人的標配,但李大美和這些都不搭邊,她就是那麼慢吞吞的樣子,幹什麼都能讓人急出病來。
看到姑娘如此的性格,李大美她爹媽着實犯愁,農村人誰能看上這樣的女兒,以後嫁人肯定是個問題。
可是李大美總是讓周圍的人吃驚,在村子裡上完中學,去大橋鎮考高中,全班十九個學生只考上三個高中生,其中就有李大美,考試成績一公佈,包括李大美在內大家都懷疑去鎮上抄成績單的胡老師抄錯了,可是胡老師舉着成績單發誓,“我要是抄錯一個字,晚上上茅房掉糞坑裡去!”
大家便都信了。
看看,這就是李大美值得炫耀的地方,她是高中畢業生,當然她沒考上大學。
回到下窪村,李大美已經是個快二十歲的大姑娘了:高高的個子,走路蔫悄的,不愛說話,而且不喜歡幹農活。
可是家裡有女不愁嫁。李大美雖然一身缺點,但一個青春正旺的大姑娘,仍然是搶手貨,前來說媒拉縴的絡繹不絕,都是周圍十里八村的年輕後生,有條件好的,也有家裡生活困難的,有長的標準的,也有大眼珠子窩瓜臉的。
看到這麼多年輕小夥子要和自己的姑娘喜結連理,李大美的爹媽高興的合不攏嘴,在他們看來,李大美能有人要就不錯了,沒想到竟然有很多人想要她,那我們可得好好挑一挑,給姑娘找個乘龍快婿,以後自己也能跟着女兒借點光,有個幸福的晚年。
然而,李大美在找對象上又讓她爹媽大吃了一驚。
“我身子骨軟,幹不了農活,所以我不能嫁給農村人,要嫁就嫁給城裡人,城裡的女人不用下地幹活,每天擦胭脂抹粉,逛商店下館子,那多自在。”
聽了女兒的夢想,李大美她爹差點沒背過氣去,“大美啊,沒想到你上了三年高中,就學會了這些,難怪你考不上大學,你這是啥想法嗎?咱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祖宗八代都和土地打交道,農村人咋了,沒有農村人的辛苦勞動,城裡人拿啥去吃喝玩樂。閨女,聽爹的話,在咱們屯子找個相當的對象,安安心心的過日子,我們就你一個女兒,還指望你養老呢。要不你就嫁給王自強吧,他從小就對你好,昨天他媽也託人來說媒,那小夥子能幹,家裡種了五晌多地,還養了十多頭牛,人家可是咱們村數一數二的富裕人家,我是太喜歡自強這孩子了,你看呢?”
李大美他爹囉裡囉嗦教訓了女兒一頓,還把王自強推了出來,實指望李大美能夠迷途知返,按照他們的設想規劃人生。
沒想到李大美只是猶豫了一下就說:“自強好是好,可惜他不是城裡人,跟了他,我可就一輩子掉土堆裡了,他家那五晌多地,一院子的牲口,還不把我累死,想想都可怕。”
王自強和李大美前後院住着,倆人從小就在一起玩,真正的青梅竹馬,趕到長大點了,王自強沒上高中,早早的下地幫父母幹活,這小夥子一身的力氣,腦瓜子活泛,莊稼活沒有他不會的,看到別人養牛掙錢,他也買了一公一母倆個半大牛,幾年過後,發展到十幾頭牛,掙了錢,先把爹媽住了幾十年的房子重新翻蓋一新,小夥子的精明能幹一點也不輸給城裡人,可是李大美還是看不上他。
自強聽媒人說李大美不同意和他處對象,心裡一急,便親自出馬,把李大美約到村子東面的小河邊,當面鑼對面鼓的表達心願。
“大美,咱倆從小到大,除了你上高中的三年,那天我們都能見面,我家的後窗戶正對着你家的前窗戶,小時候,我在後窗臺上喊一聲,你就顛顛的跑我家來了,還記得那時候我們玩過家家,你當媽媽,我當爸爸,一玩就是一整天,有時候晚上你就睡在我家裡。眼瞅着我們都大了,你上高中前,我送你去汽車站,我問你如果考不上大學還回下窪村嗎?你說,回來。我說,回來就給我當媳婦。你雖然沒答應,可是當時你的臉都紅到脖子根了,那時我就把你當成一輩子的愛人了,爲什麼你現在又不同意了?大美,我知道你不喜歡種地養牛這些髒活累活,可是農村人不幹這個幹啥呢!”
王自強連回憶帶煽情,他是真的想和李大美過日子。
“自強,你說的話我都記在心裡了,可是我向往城裡人的生活,我做夢都想離開農村,自強,你那麼優秀,想和你一起生活的姑娘有的是,幹嘛非要和我在一起,忘了我吧,我祝你幸福!”李大美是含着眼淚回家的,她留個王自強的一樣是痛苦的回憶,但,那時她一點也不後悔。
終於有個城裡人願意娶李大美爲妻了。
在大橋鎮開修車鋪的齊瘸子,借了一輛三成新的灰色捷達車,一路興高采烈的到李大美家來認門過彩禮。
齊瘸子的長相令人噁心,瘸腿,長瓜臉,小眼睛,呲呲着倆齙牙,一米六的個頭還沒到李大美的肩膀,就這副德行,李大美竟然同意了,“管他長什麼樣,是城裡人就行。”這就是李大美當時的想法。
齊瘸子可真能吹:“我在大橋鎮開了一家汽車修理店,專門修高檔汽車,那天不掙個千八百塊錢,你們這些農村人看見了,眼珠子都得掉下來,來、來抽菸,這是大中華,見過嗎?二十塊錢一包啊,小樣。”
大家都知道齊瘸子忽悠人,可是人家李大美願意,別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李大美的爹媽雖然看不上齊瘸子,但拗不過女兒想做城裡人的夢想,只好答應了。李大美成了大橋鎮上的城裡人。
然而,和齊瘸子過了不到兩個月,李大美就後悔了,齊瘸子忽悠人的把戲掩蓋不住窮酸潦倒的生活,他開的修理鋪就是個路邊攤,給自行車打個氣補個胎,現在人們的生活飛速發展,滿大道的汽車摩托,一天也見不到幾輛自行車,娶李大美他又欠了一屁股饑荒,如今更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這樣的人能對李大美好嗎。
新婚第二天,齊瘸子便讓李大美到鎮上找活幹,“老子花錢娶你,不是讓你照鏡子看相片的,趕緊去幹活掙錢,你掙不到錢就他媽別回來,老子沒錢養活你。”
這時,李大美才幡然醒悟,自己的夢是多麼的幼稚,原以爲嫁給了城裡人就能和那些城裡女人一樣過瀟灑自在的生活,可是她沒有想到嫁給齊瘸子過的還不如農村人呢!
腳底下的泡自己走的。李大美無奈到飯店端盤子,去筷子廠挑筷子,一天累的要死,而齊瘸子卻瀟灑起來,自從李大美出去打工掙錢,他連修車攤也不擺了,天天東走西逛,遊手好閒,可苦了李大美,自己跳進了火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齊瘸子出事那天,李大美正在筷子廠幹活,忽然接到派出所的電話,說她丈夫齊瘸子喝醉了酒掉河裡淹死了,讓她去料理後事,李大美暈暈乎乎的走出筷子廠,她望着滿天的烏雲,整個人好像飄起來一樣,齊瘸子死了,她還是城裡人嗎?
坐在回下窪村的汽車上,李大美淚眼朦朧,她爲自己糊塗的夢想流淚,爲老天對自己的懲罰流淚,更爲曾經愛過自己的王自強流淚,這些淚水會聚在一起,成了一面渾濁的鏡子,鏡子裡是她消瘦而憔悴的面容。
汽車到下窪村了,李大美迷茫的看着這片生養她又被她拋棄的土地,一切還是老樣子,鄉親們有說有笑的生活着,父母,自強,他們還能接受她嗎?
回到下窪村的李大美徹底變了個人,她不再懶惰,不再猶豫,她和周圍的村婦們一樣潑辣,勤勞,風風火火。
她拿起鐮刀飛快的割着成熟的水稻,沉重的稻子被她三兩下捆成捆,一隻手揚起來,稻捆子就被她扔到四輪車上,她的舉動讓她爹媽和周圍的人又一次吃驚,“看來城裡面是真的鍛鍊人啊,李大美進城不到一年就變成了個地地道道的農村人,真是不可思議。難怪她當初非要嫁給齊瘸子呢!”
李大美成了寡婦的事,很快就傳到王自強的耳朵裡,他糾結了一個晚上,在夜色涌動的波濤中沉浮掙扎,一開始,他恨李大美貪慕虛榮、無情無義,隨後,他又可憐李大美遇人不淑、人生坎坷,最後他的思緒又回到原點,想起李大美的好來,也許這就是命吧!
李大美嫁給了王自強,在別人鄙夷的目光下,她挺起了腰桿,種地,喂牛,收拾家務,生孩子,照顧男人,她說,她對不起王自強,更對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