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炷香

散文

每個人都曾經是快樂的小孩：一點小事可以高興個大半天、會跟自己玩、容易發笑、盡情大哭後能很快破涕爲笑，方纔爲之傷心欲絕的事就擱在過去，不會帶到現在。

小時候，上學很快樂，放學也快活，因爲放學後，家裡總有人等着我，還有最愛的小狗吉利馬上從角落裡向我飛奔而來，狂搖尾巴發出喜極而泣的嗚嗚聲。我摸着吉利的頭，牠把前腳放在我的膝蓋上，用水汪汪的眼睛無比熱切深情地凝望我。日日如此。

這一天，爸媽交代明天進城，晚一點回家，要我自己開門進來。

這可是相當罕有的。我想像自己像個大人般手握掌管一家進出的鑰匙，神氣地打開大門，踏入空無一人的房子，整間屋子換我做主。心裡突然有了一種責任重大的榮譽感，好像學校朝會時站在講臺上，擡頭挺胸，身披模範生紅色亮面布條，在仰視我的全校師生面前領獎。只不過頒獎人從校長換成爸爸：

「這個家就交給你了！」

爸爸把金鑰鄭重頒給我。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久久不歇……

「那鑰匙藏哪裡好？」

媽媽劈頭一句，打斷了如雷的掌聲。

「是啊，小孩帶身上怕丟。」

爸爸補了一句。

媽媽拉着我到走廊，指着門前榕樹下的第三個花盆，湊近我的耳朵說：

「鑰匙我就壓在花盆底下，你要記住，也不要跟人家講喔！」

第二天在學校，老想着這件事。這個天大的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連住在隔壁的同學小玲也不方便透露。這個任務太過沉重，我像憋尿一樣封口忍了一天！

終於放學了，離開隊伍後我連跑帶跳地趕回家。站在村裡主要的馬路邊，左手邊停着一輛卡車，我看見家裡一片片門板全部拉上的樣子。門後，暗暗的客廳，吉利一定正在焦急地等我。隔着馬路，我好像聽到了牠的叫聲；隔着鐵門，我都能看見牠雙腳撲在門上的迫不及待。

盯着樹根旁的第三個花盆，緊張、興奮，我更加迫不及待地往前一衝……

「叭── ──！」

一輛貨車不知什麼時候從停着的卡車後面高速飛馳而來，尖銳的喇叭聲劃破整個村莊的寧靜，向前衝刺的身體像置身在龍捲風裡完全失控！就在我與貨車將呈九十度相撞時，感覺有人捏着我的卡其衣領，輕輕地往後拉了一下。

我前傾的頭部往後一仰，貨車呼嘯而過捲起的狂風從鼻尖掃過。

我愣在原地，鼻頭髮麻，鼻尖一根根細毛直豎。對面廊下的阿桑目瞪口呆。寂靜空蕩的街道，停格的畫面中凍結的兩個人。

長大後，我一直沒能忘記這件事。只要一秒鐘，我的人生將全部改觀或戛然而止。我很想對當時救我命的「人」說聲「謝謝你」，儘管不知道這個「你」到底是誰。

逢年過節與家人到廟裡與祖祠拜拜，第一炷香拜天公伯，我心裡總不忘說：

「謝謝讓我長到這麼大平平安安，衣食無缺。就算有什麼挫折，身上也從沒少掉一塊肉。我由衷感謝，謝謝！」

當你舉起第一炷香，心裡想說的又是什麼呢？人往往年紀愈大愈不容易滿足，不像小孩，快樂垂手可得，常常要經過一番磨難，纔會吶喊懇求迴歸最不起眼的日常，纔會想起，自幼及長，受了多少恩澤，才能好好活到現在。

原來，只要身體健康人平安，無苦無恙，就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