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打替補的二輪秀，成爲了超級碗MVP

在新奧爾良的凱撒超級穹頂，沒有人能想到，第59屆NFL超級碗會呈現如此一邊倒的趨勢：費城老鷹在上半場就取得了24-0的領先，衝擊三連冠的堪薩斯城酋長再無還手之力，眼看着老鷹以更勝一籌的精神面貌統治整場比賽。

1號杰倫-赫茨，在比賽結束後大踏步走到比賽中央，和馬霍姆斯擁抱寒暄——這是他們兩年後的再次對決，而這一次，拿起MVP的人，是赫茨。

兩年前，他們是歷史上第一對會師超級碗的黑人四分衛——但大家都知道，那只是連帶提他一嘴，九成的聚光燈還是要照在天選之子馬霍姆斯身上。事實上，就連今年賽前的前瞻看點，也都是在討論“馬霍姆斯三連冠道路上的困難”，而不是“赫茨能否成功復仇”。

至少這一次，赫茨和他率領的老鷹隊，是以下克上的小角色，而從這一天開始，再也沒有人能低估赫茨了。

即便，在5年之前，他甚至不確定，能不能在七輪的NFL選秀中，贏得一個位置。

小人物的逆襲故事，莫過於此。

在美式橄欖球的世界裡，四分衛通常都是那個在人羣中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光輝形象，他們擁有着明顯的領袖氣質，也幾乎都英俊瀟灑。這一點並非歧視或者刻板印象，而是在大樣本統計數據下得出的既定結論：通常更英俊更器宇軒昂也更自信，在少年時代便是學生中領袖的人，成爲成功的橄欖球核心的概率會更大。在這一點上，除了極少數異於常人的佼佼者，當今聯盟或者歷史上的頂尖四分衛，普遍都符合這一特質。

遺憾的是，杰倫-赫茨，並不屬於這一類。

他的父親是橄欖球教練，遺傳給了他出色的身體素質。不過，在廣義美國人的審美標準下，赫茨的確算不上帥。小時候的他展現出了過人的天賦，尤其速度爆發力驚人，作爲一個黑人，赫茨更適合擔任的其實是跑衛或者外接手的位置，但赫茨堅定地認爲，他就應該成爲人羣中的主角，四分衛是他最想擔任的位置。

在高中時期，赫茨就在父親的球隊裡出任四分衛，但父親不僅沒有任何偏心，反而永遠都用極其苛刻的標準要求他，如果一場比賽打得不好，甚至會在全隊面前嚴厲批評他。在這一點上，赫茨體現了很多人都沒有的特點，他自尊心極其強烈，卻能夠坦然接受挫折和批評。因爲他深深地知道，對他的要求標準，從來不是高中生的，而是一個未來要在NFL裡打首發的四分衛的級別。

“足夠永遠不夠，優秀永非卓越（Enough is never enough. Good is never great.）”，這是赫茨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在他的“赫茨標準”中，錯誤和失誤是可以出現的，但只會出現一次，因爲“如果不懂得反思的話，人是不會進步的。”

“這是一種心態，”他說，“如果你想要時刻保持進步，那你能做的就是如何做好準備，以及準備了什麼。”

“要麼贏，要麼學”，這是後來在NFL賽後採訪時，赫茨跟記者們分享的，但這個理念，早在他最初打橄欖球的時候就已經刻入骨髓了。是的，在刻板印象中，爆發力出色的黑人就應該去打跑衛，但赫茨覺得，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有着核心跑衛的奔跑能力，而我還是一個頂尖四分衛呢？

除了打橄欖球，赫茨還參加了校田徑隊，主攻短跑，用來訓練爆發力；除此之外，赫茨更讓人感到可怕的是，他還是一個頂尖的舉重高手：在高二那年，赫茨已經可以做到深蹲500磅（230公斤），在當地的198磅組拿到亞軍；他甚至在高四的時候更進一步，深蹲已經能達到575磅（260公斤），這個強度，除了在他身前的幾個鋒線巨漢，全隊都無人可以做到。

而赫茨自己說，這樣可以儘可能避免被對方球員輕易拉倒。

當然，每個人都是自己故事裡的超級英雄，但職業聯賽裡都是超級英雄。四星高中生赫茨接受了NCAA最頂級名校阿拉巴馬大學的招募，成爲球隊的新生一員。儘管這所名校是出產NFL明星的豪門，但赫茨剛入學的時候，他在同屆球員中的排名，只有第192位。

算上其他新生和學長，赫茨排在全隊四分衛的第四位。

時任阿拉巴馬大學進攻教練的洛克斯利注意到，在佈置完戰術離開前，赫茨一直盯緊着戰術白板，那個位置，寫着球隊裡的四位四分衛的排名，洛克斯利問他，有什麼想法。赫茨回覆他：

“我要把他們三個都打到轉學。”

在橄欖球的世界裡，競爭是殘酷的，尤其以四分衛最爲強烈：作爲一個球隊的戰術中樞和大腦，一支球隊的絕對核心，四分衛這個位置幾乎不會有替換，這也意味着，很多大學球員，乃至進入NFL的頂級大學球員，很多都在替補席上度過了碌碌無爲的整個職業生涯。而作爲阿拉巴馬的第四號四分衛，赫茨能做的，就是在訓練場上，把自己所有的本事和對比賽的熱愛，都展現給教練看到。

阿拉巴馬的傳統，是資歷優先，但赫茨打破了這一傳統：在大一賽季的首場比賽下半場，赫茨得到了替補亮相的機會，他用短短半場征服了名帥薩班，在第二場就擔任了球隊的首發四分衛。赫茨做到了他放出的狠話：第一場被他替換掉的首發在不久後就申請了轉學，而另外兩位學長，也成了他的替補，而且再也沒有贏過他。

最佳新秀，最有潛力的傳跑雙能衛，赫茨的風評也越來越好，美好的前景在向他招手，畢竟在阿拉巴馬，他們是全國的焦點。第一年，赫茨就幫助球隊打進了2017年NCAA的總決賽，只可惜輸給了克萊姆森大學，遺憾奪得亞軍。

第二年，阿拉巴馬大學捲土重來，赫茨帶領球隊打出常規賽11勝1負，並再次殺進總決賽，他們的決賽對手是佐治亞大學。上半場，阿拉巴馬大學以0-13落後，薩班教練在中場休息時，做出了一個改變了很多人命運的決定：他讓比赫茨小一年入隊的新秀四分衛，圖阿-塔格瓦伊洛阿，頂替赫茨在下半場首發。

在常規賽期間，阿拉巴馬經常打出垃圾時間，圖阿就得到了許多表現的機會，很多人認爲，圖阿在一些場次裡，表現要強於首發的赫茨。但在決賽當天半場換人，放在哪裡都是不可思議的。事實證明，薩班教練賭對了，圖阿在下半場連續送出三次傳球達陣，其中在加時賽階段，被擒殺損失16碼的圖阿在下一回合送出制勝傳球，讓德馮塔-史密斯完成絕殺達陣，圖阿也當選爲最有價值進攻球員。

在勝利的慶典中，赫茨也是狂歡的一員，冠軍對他來說無比重要，而當時的他還沒有意識到，這場比賽的勝利，可能給他帶來重創。

休賽期回來，當赫茨得知，薩班教練已經決定將首發四分衛的職責交給圖阿時，他的情緒一下子崩潰了：在更衣室裡，教練們看到了淚流滿面的赫茨，他沒有質疑教練，也沒有擠兌圖阿，而是哭着跟教練說，“我一直是這裡最好的，我該怎麼辦呢？”

薩班和洛克斯利不忍心責怪他，但大家都知道眼下的情況不會改變。赫茨要麼像其他人那樣主動離開，要麼在板凳上等待機會。赫茨的決定是留下來，他說他不是要跟圖阿競爭，而是想用替補的這段時間冷靜下來，要成爲一個比之前更好的赫茨，他也想讓一出道就打首發的自己感受一下，打替補的感覺有多麼焦慮和痛苦，這份痛苦，會讓他成爲更好的人。

赫茨和圖阿很快成了場下的朋友，他會不吝惜任何讚美地在隊友下場時給他一個鼓勵。“他知道圖阿有多棒，他也真心欽佩對方，”教練墨菲說，“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能有多好。”

洛克斯利教練仍然記得，在某一次大巴車上，赫茨突然跟他談起了去年那場被替換的總決賽，“如果角色互換，我會做什麼？”他認真地告訴教練，“如果是我在打替補的話，我會時刻準備好的。”

他等來了機會，即便整個大三賽季全都是替補，但在圖阿受傷的一場比賽裡，臨危受命的赫茨在最後11分鐘裡9傳7中並送出一次達陣，幫助球隊贏得比賽。

賽後他只是簡單地說，“我一直都準備好了。”

但形勢依然不容樂觀，在大三失去主力之後，眼下的他，在選秀榜單上已經大幅下滑，甚至很多人認爲他可能會落選。赫茨知道，在大四想要搶奪機會並不容易，他主動找到教練薩班提出轉學，並真心尋求建議，薩班教練表示了支持和讚賞，並推薦給了他俄克拉荷馬大學，告訴他，能打上球，永遠是最重要的。

這次選擇是無比正確的，赫茨打出了精彩的一個賽季，儘管球隊止步半決賽，但他贏得了全國球探的極高評價，在最終的海斯曼獎（年度最佳大學生球員）的評比中，他僅次於喬-伯羅，排名第二。的確，這個賽季的精彩表現不足以讓他一躍成爲天選之子，但至少他有機會，成爲NFL球員了。

但如果回到第一人稱視角，現在還不夠好。在球探眼中，赫茨更側重於奔跑，他的傳球精度，遠遠達不到NFL四分衛水平。

每一年，選秀大會的前幾順位都會留給超級四分衛，提前一年參選的圖阿，就和赫茨一樣在2020年參選，並且成功在第5順位被海豚選中；這一年的高位秀還包括了狀元喬-伯羅、6號秀賈斯汀-赫伯特，以及第26順位的喬丹-樂福，他們無一例外如今都是各隊的當家四分衛，而且都拿到了超級大合同。

但過了前幾順位，或者說過了選擇首輪的第一天，接下來的情況都不確定。在第一天沒有被唸到名字之後，赫茨也不知道未來要去向何方。直到第二天選秀大會開始之後，他接到了那個改變他命運的電話：費城老鷹隊，決定用第二輪第53順位選擇他。

這當然也是一個冒險的選擇，畢竟在全部7輪255個順位當中，次輪第53順位已經是極高的選秀權了。而老鷹的當家四分衛卡森-溫茨，剛剛在前一年簽下4年1.28億美元的超級合同。這個時候要給他配一個替補是不是太奢侈了？又或者，赫茨在溫茨身後，真的有出頭之日嗎？

老鷹教練組給出了他們的想法：溫茨肯定是首發，而赫茨的任務，就是在一些回合，和溫茨同時上場，扮演四分衛身邊的跑衛角色，也可以傳傳球，豐富戰術的多樣性。是的，53順位的赫茨被當成了一個工兵角色，而他得知這一件事的想法是，“我一定會完成任務的。”

就這樣，身穿2號球衣的赫茨，開始了他的新秀賽季，起初的他一直擔任替補或者特殊回合的工兵，但在第12周，由於溫茨持續表現低迷，教練決定在下半場啓用赫茨替換上場，而他不負衆望，打出了讓教練滿意的水平，並就此成爲了老鷹的首發。他的確時刻都準備好了，正如大學被替換的那年，而現在，他是故事的主角了。

第二年的賽季初，老鷹交易走了溫茨，赫茨正式成爲球隊頭號四分衛。他把2號球衣換成了1號，象徵着從第二人變成第一人，而2號是他在阿拉巴馬大學的號碼，1號卻是他在俄克拉荷馬大學的球衣號碼。

屬於他的時代，從現在開始了。

NFL的賽季，每年只有16場，後來改成了17場，算上全部的季後賽，一支球隊一個賽季也只有最多21場比賽。而在21周之外的其他時間，球員會有短暫的假期，9月份開始的賽季，很多人從春天就開始訓練了。

而從第二年開始，赫茨就會拉着進攻組的幾位明星，主動尋找苦練的機會，他們找到的訓練師加布-蘭格爾之前是海軍陸戰隊成員，也是現在的NFL專項特訓師，他的訓練地點在當地的一個公園裡，這個公園有一座非常陡峭的小山。不巧的是，他們約好那天，剛好下了一場小雨，道路中間全是一片泥濘，空氣中的霧氣，讓山間的能見度變得很低很低。

早上6點，所有人一起集合，蘭格爾把車停在山腳下，跟球員們說了要求，告訴他們，通常這種天氣，不會安排爬山訓練，如果大家覺得地面太惡劣，隨時都可以停下來。

但赫茨禮貌地拒絕了蘭格爾的好意，他說一定按計劃完成，而且他提出了一個自己的要求，每一趟，他都要跑在第一位。

蘭格爾記得那天赫茨穿了一件T恤，背面寫着：

有些人找藉口，有些人把事情做成。我們只有一次生命——把事情做成。

AJ-布朗來得晚了一會兒，他來的時候，赫茨已經腳步飛快地帶着隊友跑了好幾趟了。最後，所有人都爬了20趟山，而在其他人都完成之後，赫茨還帶着布朗一起，爬完了20趟。

“他只是想告訴我，無論如何，要做的任務必須完成，”AJ-布朗說，“但他又用行動告訴我們，我們的王牌，永遠和我們在一起，帶領着我們往前走。”

也正是這樣的鬥志，讓赫茨帶着老鷹在2023年的1月站在了超級碗的舞臺上，那天他傳出了304碼，衝出70碼，完成了三次衝球達陣，創下了超級碗歷史四分衛衝球紀錄，而單場20分的表現也追平了歷史。

也許人們更願意記住勝利的馬霍姆斯，但別忘了，那天的赫茨值得所有人的尊敬，他是一個真正可以匹敵的強勁對手。

很多人並不知道的是，赫茨在場下也是所有隊友都喜歡的存在，他會在每一場贏球去鼓勵每一個隊友，在節日會給隊友們贈送禮物，聖誕節的時候，他給每一個進攻前線送了一個LV包，給每一個四分衛替補送了最新款的AJ11。他明白隊友有多重要，也相信每一個隊友身上，都有值得學習的地方。

而球隊中的每一個人也都堅信，赫茨就是那個能帶領他們走向成功的四分衛。

老鷹隊給了他一份5年2.55億美元，包含1.8億美元保障的合同，創造NFL歷史最高紀錄。只是在10天之後被拉馬爾-傑克遜打破。值得一提的是，在赫茨的這份合同裡，老鷹給出了隊史第一個不可交易條款。

2024賽季，也就是眼下的這個賽季了。赫茨帶領老鷹打出了隊史第一個10連勝，球隊高歌猛進，早早鎖定季後賽席位。但赫茨卻在倒數第二週遭遇腦震盪，缺席了兩週時間。帶着堅定的信念，他在季後賽到來前成功復出，14勝3負的常規賽，依然要從外卡輪打起，而這次的老鷹隊，沒有絲毫的懈怠。他們先後戰勝了包裝工、公羊和指揮官，最終從國聯賽區脫穎而出，和兩年前的老對手酋長，再次正面會師。

站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支即將衝擊三連冠的王朝球隊酋長，而酋長的對手，是準備好了的赫茨，和他的老鷹隊。

傳球221碼，衝球72碼，兩次傳球達陣，還有老鷹特供的招牌一碼拱。赫茨以毫無爭議的表現，在半場就摧毀了酋長隊，他站在了超級碗的領獎臺上，舉起了屬於他的MVP獎盃。

“防守贏得總冠軍，我們的防守組做到了一切，”赫茨在賽後說，“我們爲自己贏得了機會，獲得了近距離得分的好時機，然後我們做到了應該做到的事情。”

當費城的球迷高聲喊着他們的口號“Fly Eagles Fly”的時候，他們應該自豪自己的隊伍，擁有着最出色的防守組，最頂級的進攻線，最優秀的教練團隊，當然，還有最冷靜低調的當家球星，杰倫-赫茨。

他絕對不是最帥的，但他一直在讓自己變得更好。

和赫茨一起進隊，但因傷轉型成了一位學生助理教練的墨菲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在大一賽季開始之前，那時候所有球員只是按照既定角色去完成自己的任務，按時按量完成之後，赫茨主動找到他，“教練，我們能再看一遍錄像嗎？加點這個？再加點那個？”他好像只是想做點事情，又或者，他不想讓自己停下來。

而在故事的另一邊，赫茨又有着和其他明星球員全然不同的特質。

“他就坐在那裡，很平靜。”老鷹們的隊友說，“但是看到他坐在那裡，我們的情緒也隨之平復下來了。”

“他的平靜裡，有一種充滿自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