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翻了天的哪吒老家，究竟在哪裡

“百億神明”哪吒，自年初一《哪吒之魔童鬧海》上映起，就沒閒過。

連帶着該怎麼稱呼這位今年的最紅小生，不同地域的人已經吵翻了天：到底是跟着太乙真人叫拿抓，還是學章魚哥的天津腔喊哪吒？甚至閩臺海也來湊熱鬧，“電音哪吒”一出，閩南話也來喊lo cia。

這個中國人最熟悉的小娃娃，到底有多少老家？

01 四川接哪吒，說法真不少

哪吒老家，乍聽起來毫無爭議，頂着陳塘關三太子的名號，找到哪個是陳塘關，答案不就揭曉了？

但放眼全國各地，陳塘關的“版本”之爭從未斷絕。天津河西區的陳塘莊，自稱李靖鎮守的“原版陳塘關”，還列出《封神演義》的原本，證明李靖守的就是渤海[1]。但嚴格說來，《封神演義》並不能算哪吒傳說的原典，僅憑此推斷，並不足以否認其他的可能性。

《哪吒之魔童鬧海》熱映，帶火了天津的哪吒小鎮 / 視覺中國

僅以地名看，四川綿陽的江油縣有一座陳塘關，並且山上建有哪吒的神像觀，同省宜賓的南廣鎮，也有陳塘關；福建惠安縣北部塗嶺鎮的潼關嶺，同樣叫做陳塘關。

僅憑陳塘關一條線索，恐怕難以敲定。事實上，作爲佛道二教雙尊的娃娃神，哪吒和中華大地的淵源，本就遠不止於陳塘關。

哪吒形象，最早源自印度教中的護法神[2]。隨着本土文化對外來宗教的吸收、借鑑和民間世俗生活的本土化，哪吒的形象也逐漸從原來的佛教背景中脫離出來，被道教“收編”，成了本土的天庭神將[2]。

也就是說，找中國本土化的哪吒，脫不開道教的干係。作爲道教發源地的四川，這回有了優勢。像民間傳說裡給哪吒欽點的師父太乙真人，很可能就是四川人。四川江油乾元山的金光洞，正是傳說中太乙真人的修行之地[3]。

四川江油乾元山，傳說中太乙真人曾在此修行 / 視覺中國

不僅疑似在四川拜師，哪吒在四川甚至能拼出一條完整的生活軌跡：四川有哪吒肉球降生的陳塘關，也有龍王三太子的“白龍宮”；哪吒鬧海打死敖丙後，屍骨則拋在東海口化作宜賓南廣河口的“龍脊石”；傳說中殷夫人爲哪吒所修的哪吒行宮，在宜賓翠屏山香火鼎盛，還曾被海峽兩岸共同蓋章認定爲“哪吒祖廟”[4]。

宜賓哪吒行宮的考據，甚至都頗具奇幻色彩：相傳，發現哪吒行宮的黃樟先生，乃是哪吒託夢，令他去翠屏山找到他金身，並修復左臂。身在臺灣的黃樟輾轉大陸數處，最終才認定了宜賓的翠屏山[5]。

相傳哪吒自刎後，託夢於其母殷夫人，在宜賓翠屏山修建哪吒行宮 / 圖蟲創意

在四川找哪吒的痕跡，簡直和呼吸一樣簡單：江油有陳塘關、哪吒廟、金光洞組成的哪吒祖庭，而宜賓多達20多處的地名、古蹟甚至自然風物都與哪吒相關[6]。

四川民俗處處也有三太子的影子：枯水期時，當地人會登太子石祈福；宜賓本地，修屋頭時要唱四言八句，“哪吒紅綾軟綿綿，拿在黃龍身上纏，左纏三轉生貴子，右纏三轉福祿緣……”來討彩頭；水上謀生路的船工，更是要唱起“鬧海哪吒船中坐，保佑船兒上灘來”的號子，祈願三太子保衆人平平安安[6]。

02 內陸城市，爲什麼要信鬧海之神

民間信仰，大多和某種文化元素符號相關。更深入去挖掘哪吒的故事後不難發現，以鬧海故事開啓世界線變動的哪吒，在民間傳說裡，和水有很大的關聯[7]。海文化，也被視爲和哪吒緊密相連的元素。

像是在閩臺海區域，雖不同於民俗傳說的經典形象，但哪吒時常作爲媽祖的同祀或陪祀而存在[8]，在保衛境域和護佑出航兩方面，逐漸成爲閩南人最有戰鬥力的神明。時至今日，閩南多地，乃至到臺灣，都依然將三太子視爲重要的神明，進行供奉。

臺灣的舞龍表演，巧妙融入了“哪吒鬧東海”的神話 / 來源：臺灣飛鴻館龍獅團

而四川爲內陸盆地，四周無海，怎麼和哪吒產生的淵源？

從地理角度看，現代四川和大海的距離雖然遙遠，但遠古時期的四川盆地曾與海洋相連，後又成爲內陸海，現代考古發現，位於宜賓東邊的自貢市地下即是古東海遺址，並不能完全說沒有干係[6]。

而且，四川民間的哪吒傳說，同樣大量都以孽龍、蛇精等妖怪發起洪災，最終哪吒降妖除魔、平息水災這一模式來推進[7]。哪吒在四川，同樣得乾和水相關的活。

以史料記載來看，四川自古以來就屢有洪澇之災。公元3-19世紀的1700多年中，四川發生過15次大洪災[7]。宜賓作爲三江交匯處，對水的崇拜和敬畏則更深。

宜賓合江門，是長江、金沙江、岷江的交匯處 / 圖蟲創意

譬如宜賓的哪吒傳說，就曾提到“哪吒於九月初九生”。有學者指出，九月初九原本是悼念火神衰亡的日期，後衍生出登高飲酒的民俗則是將此轉置爲逃避死亡（洪水）的願望[9]。宜賓的民間傳說將這一天設爲哪吒生日，本質仍是祈望哪吒神力，護佑一方平安。

不僅如此，四川本土的哪吒信仰，本身就受到了閩臺海一帶的影響。

移民交融帶來文化信仰的融合，這是常見之事。清朝時期，“湖廣填四川”的移民運動中，相當數量的客家移民來到四川，連帶着將本地信仰一併傳入[8]。媽祖本就有保護海運的寓意，和四川當時三江交匯、漕運發達的經濟背景相當契合，閩臺的媽祖信仰在四川的傳播和流行，存在現實基礎[8]。

廈門媽祖文化廣場，媽祖是東南沿海地區的“海上保護神” / 圖蟲創意

這麼一來，四川的哪吒信仰，可謂親上加親，連帶着哪吒治水的淵源，在四川又更上一層。

03 當哪吒故里，四川早下了大棋

當然，神話傳說各有淵源，無一定論。更重要的是，現實城市想真正接到三太子的福澤，需要更長久和堅持的培育和準備。神話傳說的故事，總歸是人講出來的。

地方爭不爭氣，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神話人物和地域的關聯度。天津網友這段時間就急着喊話文旅局，“潑天的流量你不要簡直是糊塗啊”。一些先前沒有大力宣傳過的地方也藉着這個機會，哪吒何許人之爭，一度爭上社交平臺諸多熱搜。

這樣比較下來，四川的眼光確實放得夠早。遠早於太乙真人操着川普的“魔童哪吒”系列IP問世，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起，四川就早早做了當哪吒故里的準備。

江油方特東方神畫，包含取材自《哪吒鬧海》的遊樂項目 / 圖蟲創意

這中間，宜賓和江油，堪稱哪吒文化雙子星，交錯發力，各不相讓。

譬如說，四川宜賓的哪吒行宮，在1991年就已建成，還舉辦了哪吒金身的開光儀式[10]。那段時間，宜賓興起“哪吒熱”，《哪吒在宜賓的傳說》《哪吒與宜賓》等一批考據書籍，正是在九十年代初期出版的[10]。

但不遠的江油也沒閒着。尤其是在二十世紀初，文旅的東風尚未興起，宜賓主要依靠的還是白酒產業，對哪吒IP的深度開發缺乏想象，逐漸出現後續乏力的情況。藉此時機，江油的哪吒文化開發逐步崛起。

2005年10月，江油市成立哪吒民俗文化研究學會，先後出版了《江油哪吒文化研究》等多部專著，四川省道教協會也認定江油是哪吒祖庭，大有後來居上之勢[11]。

江油大康鎮陳塘關道觀，相傳爲哪吒出生地 / 視覺中國

也許是感受到“同輩壓力”，一度錯失良機的宜賓卯足了勁兒，要把哪吒故里這個名號給打出點名堂。

2010年，宜賓哪吒傳說作爲民間文化入選宜賓市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12]。此後，從區級的政協提案，逐步升級到市級的政府工作報告，要好好重視小哪吒的意識，在宜賓逐漸增強[10]。

宜賓市的文旅局也開始幹活，把三太子神話裡的行跡順了個遍，專門發佈了一道哪吒文化旅遊線路，幫助遊客打卡[13]。

宜賓天池公園，傳說中是哪吒自刎後用蓮藕、荷葉重塑肉身的地方 / 圖蟲創意

這個佈局，也在《哪吒之魔童鬧海》爆紅後，得到了實打實的收益。電影上映後，攜二十餘處實景搶娃的宜賓，在旅遊平臺搜索環比增長225%[14]。

說到底，各地搶哪吒在哪，搶的不只是文脈淵源，也有文旅廝殺的真金白銀。戶樞不蠹，流水不腐，只要是良性競爭，無論哪方佔了上風，都有助於哪吒的故事講得更廣、更遠。

畢竟，無論哪吒講天津話、川普還是閩南語，都不影響他是民間心裡的蓮花復生三太子、赫赫有名三臺海壇大神，庇佑百姓平安千年。

撰文 | 年糕菌

參考文獻

[1] 天津市文化和旅遊局. (2025). “天津娃娃”哪吒 “鬧海”就在陳塘莊. Retrieved February 16th, 2025 from https://mp.weixin.qq.com/s/0D0-2fHx4JPIv3lT_g9iyg.

[2] 鄧啟剛. (2014). 哪吒信仰的域外傳入與其在中國的本土化. 綿陽師範學院學報, (12), 150-154.

[3] 易耿. (2025). 四川江油民間哪吒信仰及其源流考辨. 史志江油. Retrieved February 16th, 2025 from https://scsqw.cn/whzh/slzc1/content_170987.

[4] 鄧衛中. (2002). 哪吒與水崇拜. 中華文化論壇, (04), 95-97.

[5] 黃永江. (1992). 哪吒與宜賓.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6] 莫克. (2020). 宜賓：中國哪吒文化之鄉. 四川經濟日報.  Retrieved February 16th, 2025 from http://epaper.scjjrb.com/Article/index/aid/3463273.html.

[7] 劉芳菲, & 餘紅豔. (2023). 四川哪吒傳說的水文化流變研究. 漢字文化, (08), 77-79.

[8] 周熠翔. (2017). 從“異鄉”到“家鄉”——宜賓市哪吒信仰產生原因淺析. 民族史研究, (00), 356-367.

[9] 張君. (1993). 九九重陽節——中國傳統的死亡節、昇仙求壽節和酒神節. 求索, (05), 122-125.

[10] 銀於佳, & 馮璐平. (2019). 哪吒故里：從“本應該”到“去爭取”. 新三江週刊. Retrieved February 16th, 2025 from https://kknews.cc/culture/rly6j6x.html.

[11] 祖明遠, & 郭超英. (2025). 走進江油——探尋哪吒祖庭的文化密碼（下）. 川觀新聞.  Retrieved February 16th, 2025 from https://cbgc.scol.com.cn/news/5964357.

[12] 張敏, & 樑傲男. (2025).《哪吒2》流量溢出 多地文旅打造“哪吒IP”. 證券日報 . Retrieved February 16th, 2025 from https://www.xinhuanet.com/travel/20250210/df988e79603d4a93844313d1485ea381/c.html.

[13] 李立洲. (2019). 宜賓翠屏區被授予“中國哪吒文化之鄉” 還有旅遊線路等你來. 四川在線.  Retrieved February 16th, 2025 from https://sichuan.scol.com.cn/scol_sc_m/201908/57040982.html.

[14] 央視網. (2025). 文化IP與旅遊經濟深度融合 “哪吒熱”讓各地文旅資源煥發新活力. 央視網. Retrieved February 16th, 2025 from https://news.cctv.com/2025/02/12/ARTIWPn6A2wych1pLVTLDvuo250212.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