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滬漂夫妻搬去成都,靠小衆愛好維生,意外爆火
90後夫妻海妮張申,
前上海戲劇行業工作者。
2021年,倆人決定重啓人生,
一同辭職搬回成都生活,
跨城市、跨行業,從零做起瓷器修復。
海妮和張申在做手藝中
海妮和張申的作品
在成都玉林,
他們花1500租下一間工作室。
海妮做金繕,張申做鋦瓷,
他們修復過媽媽的嫁妝、
客人被貓打碎的茶碗、宜家玻璃杯
甚至是石頭、貝果、巧克力,
有朋友說,他們修過的器物很像“潮玩”。
海妮和張申在成都菜市場邊的廣場
改行做如此小衆的手藝人,
雖然賺不了大錢,
但他們說:“活得更有滿足感了。”
去年,他們將器物小店開進成都太古裡背後,
在玉林,很多年輕朋友和他們一起生活。
8月底,一條到成都探訪了他們。
自述:海妮、張申
編輯:陳沁
2015年,我們在成都的一個戲劇節認識。我大學的專業是戲劇影視文學,張申學的是表演。不久後,我們一幫朋友在成都做了一個話劇,當時覺得成都的藝術和文化氛圍都挺有侷限性,第二年正好有個工作機會,我和張申就一起去了上海。
我們在上海待了5年,做脫離傳統劇場空間的公共空間表演,比如戲劇節的嘉年華單元、上海思南公館的演出。我主要做藝術節的策劃和製作,張申負責劇團的管理,等於是團長,啥活兒都幹。
在上海的工作團隊很小,雖然沒有很高的工資,但也沒有硬性打卡的制度,更多的時間留給我們去生活。
海妮和張申在做藝術節時期(攝影:糯米)
我們在思南公館做過一個作品《間介》,就是之前的網絡流行語“尷尬”的意思,是一個表達外地人在上海生活狀態的作品。
我們還在黃河路的長江劇場做過一個遊戲版的《等待戈多》,在開始前一個月組織了一個羣,直播舉着“戈多”的牌子去火車站、機場接戈多,現場演出時劇本里的兩個人物由遊戲《我的世界》裡的角色來扮演。
我在認識張申的時候,他就喜歡做手工,像皮具、銀飾,還有和戲劇相關的舞美道具。所以在做本職工作的時候,我們也會一直做手工。
張申的鋦瓷作品
我是屬於腦子裡想法很多,偏計劃型,他更偏行動和實踐。認識他後,我就慢慢喜歡上手工,通過身體力行地做一些東西,來抵抗某種城市和社會生活對人的異化。
2018年,張申在他姨夫的推薦下,拜童維成老師學了鋦瓷。一個金屬的釘子能夠把爛的碗兒縫合起來,感覺真的就像魔法一樣。師父還帶着他辨認中國古代陶瓷,教他認一些窯口,練了兩年才感覺能接活。
他在學鋦瓷的過程中,我都有一點點參與,也會一起去逛地攤,挑些破損的古代器物拿來練手。有些器皿沒辦法用鋦的方式來修復,只能用金繕來修。第二年,我就和未之老師學了金繕。金繕和鋦瓷,一軟一硬,一個是大漆,一個是金屬,非常互補。
海妮和張申一起逛成都的古玩市場
我們在同一家公司待了5年,到2020年,我們都感到工作進入瓶頸期,在嘗試修復瓷器的過程中,反而感受到一種“完整性”。復工後,我先辭職了。到年底,我們就在想,要不一起做個別的事情?
那時成都的氛圍也有點不一樣了,過完年我們就搬回了成都。
工作室小區門口
張申是在成都念的大學,我出生在都江堰,我們對成都還是很有親切感的。搬到成都之後,我們就特別想找一個空間,去實踐我們腦海裡的奇思妙想。
最開始逛了很多網紅街區,都沒什麼感覺。那年冬天到了玉林,很多爺爺奶奶搬了小板凳出來曬太陽,也有很多年輕人在玉林開店,我們就感覺這是一個年輕人和老年人都非常舒適的地方。
當時路過一個小區,一下子就有回到小時候的感覺,因爲我和張申都是在類似大院的地方長大,很喜歡老小區的生活氣息。我們當時想看看一個小區一樓的房子,門衛叔叔還懶洋洋地說,“那個房子那麼破,還租1500塊錢?”不太情願帶我們看。
從小區看過去的老式鋼窗
廚房的改造對比圖
但我們倆第一眼就很喜歡,是那種90年代包分配的房子,保留了水磨石、磚、鋼窗,租了房子之後,我們做了很多的裝修和改造。
所有的牆面全部鏟乾淨,做了明管的線路。廚房的竈臺也全部打掉重新做,用很便宜的指接板設計了一個高低竈臺。小房間就作爲工作室,是我們倆平時修東西的地方。大房間作爲儲物和多功能空間,盡頭的小陽臺改造成一個榻榻米,用來喝茶和休息。
工作室現狀
客廳與廚房
工作室展示架一角
中央的空間是我們的飯廳和臨時展廳,花了一年時間慢慢添置,比如二手市場淘來的、朋友搬家撿漏來的櫃子,以及我們自己淘的古器物。我們淘器物沒有特別的體系,以實用性和美感爲主。
張申用撿來的鐵絲和魚化石、樹皮做的燈
張申喜歡撿破爛。玉林老小區經常有人裝修,家裡不要的舊物就會扔掉堆在門口,他之前在小區撿過老式的熒光燈管,外面是老的亞克力罩子,背面是鑄鐵皮,他拿回來重新改了電路,我就拿丙烯顏料在上面寫了“意識濃縮”四個字,作爲我們天馬行空實驗場的招牌。
海妮揹着張申做的澆水壺在澆花
過去的家庭商店週末開放日,朋友來耍
之前週一到週五我們都會在工作室修東西,也在這裡做一些廢棄物改造。週末我們就會開放,邀請朋友來玩。
後來我們有了自己的店鋪,家庭商店就回歸爲我們的工作室。它現在的狀態更像一箇中轉站,家有需要什麼東西,我們就會去工作室倒騰一番,不滿意再把它帶回去,再去做一些改造,也有可能會放到店裡展示和售賣。
日常,在工作臺各自忙活
嚴格意義上來講,金繕是大漆工藝的一個分支。它是一種會保留器物裂痕的修復工藝,用大漆去粘合破裂掉的器皿斷面。低溫的陶器,胎質更疏鬆,一般用金繕來修復。
高溫的瓷器,瓷化程度更高,一般會用鋦瓷來修復。鋦瓷屬於純物理原理的修復,是把金屬凹成訂書釘的形狀,在裂痕兩邊打孔,再把金屬嵌進去,通過金屬的回彈力把器物裂損的地方咬合起來。
張申做的鋦瓷很像是器物穿刺,我做的金繕就像是在器物上的紋身。
海妮給媽媽修的青花盤
我們倆剛回成都開始做瓷器修復,身邊很多家人朋友非常不能理解。把破掉的碗、杯子修好,這樣的技藝隨着工業化已經慢慢消失了。
我媽非常驚訝,她說,“什麼年代了,怎麼會有人找你修東西?”結果我回成都以後,修的第一件東西就是我媽媽的盤子。
有一天他們在家裡吃完飯,我爸爸在洗碗的時候,不小心把盤子給摔碎了。那是一隻五六十年代的青花盤,是我媽媽的嫁妝。外公外婆這幾年已經走了,盤子碎掉之後,我媽媽就非常難受。
我爸把碎片拾起來了,問她說,“你女兒現在不是會修瓷器嗎?要不讓她來修一修?”所以當時我把這個盤子修完,我媽媽是很感動的。
海妮的金繕作品
一開始我們會修很多身邊朋友的器皿,比如被家裡的貓打碎的茶碗、無法再買到的器物,姥姥的青花碗等等,後來慢慢有越來越多客修的訂單,有些會直接拿到工作室,有些是寄過來的。
我逐漸發現,修復其實是通過一個物件連接着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在修朋友姥姥的青花碗時,我聯想到很多藝術家的作品。比如張曉剛《大家庭》系列裡,有很多很細的紅線在肖像上纏繞;弗裡達也在《亨利·福特醫院》裡使用過紅線的意象;日本藝術家鹽田千春用紅線做大型裝置,表達關於家族的記憶。
所以我一直以來都特別喜歡用紅色的漆來做修復,也會根據器皿的質感去選擇更適合它的表達。
海妮和張申合作修繕的器物
“縫”的杯子
用古瓷片做的玻璃杯和香插
我們倆合作修的一個器物,我用金繕修飾裂痕,張申做了一個類似燕尾榫的鋦釘,然後在兩邊打了孔,像木工鉚接的結構一樣鉚接在上面。也有朋友認爲我們修的東西有點像“潮玩”。
因爲工作室在玉林,我們買房子首選也是這裡,現在的新家離工作室只有一個馬路,我們也有很多好朋友一起生活在這裡。
這個小區也是典型的老小區,格局南北通透。我們從小都是生活在小房間裡,都喜歡很擁擠很溫暖的感覺,所以只留了一個稍微大一些的區域作爲客廳,剩下都做成房間。想着未來父母、朋友來,也能有地方住。
我們希望這個家是一個可以隨意變換的場所,未來也許會在家裡做展覽、做民宿,邀請朋友一起參與我們的生活。今天朋友來家裡做插花、跳舞,忽然覺得客廳就變成了一個舞臺。
大部分裝修都是我們自己做的,比如牆面的漆都是我們自己刷,還請了好多朋友過來幫忙。裝吊頂木板時,張申一邊在下面鋸,師傅一邊在上面釘。
傢俱有老物件,也有現代傢俱。客廳的櫃子是我們在成都的二手市場淘的民國時期川大的櫃子,吊燈是張申用老馬油燈的玻璃燈罩做的,外面糊了破掉的古書。有一些老的瓷器,殘缺了碗底,張申也會把它做成燈。
這把椅子就是我們前兩天撿的,很有非洲酋長椅的感覺,仔細一看,又可能被以前一個充滿激情的叔叔改造了一下。
撿來的“酋長椅“和淘來的川大櫃子
張申手工做的燈
我們也會把很喜歡的東西擺到家裡,有個小房間裡放着我外婆結婚的嫁妝,一個老的樟木箱,我覺得很有紀念意義,哪怕到現在也非常好看。
空間上也做了一些留白,走廊的走道,有一種悠遠的感覺,家裡的簾子都會選擇有透光性的簾子,只有偶爾幾扇窗戶可能是敞開的狀態,整體有一種很幽靜的感覺。
店裡曾做過的器物展覽《飲泣》
店裡的古器物
做瓷器修復和家庭商店的第二年,一位做城市更新項目的朋友,當時正在做一個叫“城市補完”的計劃,他覺得和我們的理念非常契合,就邀請我們在太古裡背後開一家店。
把做瓷器修復和生活古董這麼小衆的事情,放在太古裡這麼巨大人流的地方,是很刺激很冒險的事。這幾年越來越多人開始喜歡傳統文化,也是我們想要面向年輕人的一種表達。
我們覺得成都是介於上海和雲南之間,既有新城市的開放和包容,又很有一種山野的很浪漫很自然的東西。
很多人羨慕我們的生活,覺得我們不用上班,其實我們有三個空間需要來回跑。躺下是不可能的,除非有足夠的資金支持你躺下。
做手藝肯定不可能賺大錢的,你畢竟是一直在付出你的勞動和心性。但對我們來說,做這件事情的滿足感會更加強烈一些。
鋦瓷和金繕都屬於有痕跡的器物修復,對我們來說,“修”是基於破碎的二次創作。我們因爲修復喜歡上了“生活的痕跡”:破損的器皿、老舊的房子、有故事的物件……世界上並沒有絕對的完美,而痕跡記錄着時間與存在。使用、修復的背後,痕跡留了下來,像一條條小徑,連接着人與人。
題圖來源:時尚COSMO 張濤